帐篷外繁星满天,闪烁跳动,仿佛有生命。这是孙一喜欢野飞的一个原因。这样的星空,只有在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才会出现。
白天的事匪夷所思,几次尝试孙一都没睡着。
索性掏出手机,用免提播放几首音乐。
“......你清澈又神秘,象贝加尔湖畔”,悠扬的男声伴着音乐响起。
“.......旋转的木马没有翅膀,但却能够带着你到处飞翔……”手机里换了女声。
“什么叫维和?.......维持和平.....老和呢?.......不知道......老得维护和平哪.......”手机里俩说相声的开始贫嘴。
突然,帐篷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有东西在接近!
孙一一把抓起头盔扣在头上,左手伸进裤子侧兜,摸到手电套在手腕,然后迅速蜷身从睡袋里褪出来。
听声音是野兽或人类,不只一个!
野外的夜晚,野兽一般不愿意接近燃烧的篝火。明亮的火光,会让习惯黑暗的夜行动物不舒服。强光手电则是夜行动物的克星。夜行动物习惯了微光的大瞳孔,会在强光的直射下丧失视觉。夜行动物这时会站着不动,它们的眼睛反光让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更亮,就好像它们也在死死地盯着手电。
如果是人类,就要用到手电的第二个功能:电击!
孙一刚把帐篷打开一条缝,就发现四五个黑影挤成一团疾步向他的帐篷接近,是人!手里还拿着家伙!
几天前在河套疯传一个消息:河套所有的律师都被法院征调了。公安局破获了一个大案。一伙来自南方的“杀猪匠”,在口外招矿工,然后在井下杀死新矿工,再伪装死者亲友向矿老板索赔。受害者的数目越查越多,参与杀人的“杀猪匠”纷纷逃亡。
在这种情况下,孙一不介意用最恶毒的心思来揣测来人目的。
孙一左手伸出,直指来人按下强光。
惨白的手电光刷地一下把黑夜剌开一个大口子。
五条汉子在光线中停下脚步,抬手挡住眼睛。
其中一个高大的家伙,双手握着一把种地的锄头,大喊一声:“杀!”,顶着手电光冲过来。
孙一急得一身汗。自己还没出帐篷,这是要被人蒙头打一顿的节奏。
突然一声嚎叫,“爷……饶命啊……”。
一个汉子扑通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跟在这汉子后面的家伙,一个不防备被这汉子拌翻了。
另两条汉子愣在原地。
打头的高大汉子却一点没迟疑,抡圆锄头从上往下砸下来。
“嘭”,锄头带着风声砸到地面,离孙一的帐篷还有一米远。
被绊倒的汉子爬起来,“扑通”、“扑通”,刚才发愣两条汉子却跪了下去。“饶命!饶命!”
孙一趁这机会,迅速爬出帐篷。
拿锄头的汉子重新举起锄头,紧跑两步,“杀!”,锄头又砸下来。不过这次他跑偏了,锄头落点离孙一有三米远,离刚爬起来的汉子倒更近。
孙一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个鱼跃扑向锄头汉子。
锄头汉子也发现自己的进攻方向不对,再抡锄头已经来不急了,他索性撒了锄头,“杀!”,冲着孙一的方向,对扑过来。
不过孙一比他早半拍。
“嘭”!孙一一头撞上汉子肩膀,头盔顶住汉子下巴,左手按下电击开关,手臂捅了出去。
“杀——啊-——啊-啊……哟……哟……哟……”。锄头汉子瘫软下去。
孙一从锄头汉子身上爬起来。
对方也剩下一个人站着。
两人颇有高手对决的意思,互相离着两米,谁也不出招。
由于电击自动切换的缘故,手电光已经没有了。借着篝火的亮,孙一发现这货手里提着一把三尺长的大砍刀!
“爷呀……饶命啊……”最先跪地的汉子拼命磕起头来,带着另外两位跪地的也开始磕头。
帐篷里的手机还在播放相声。
“坏了,恐怖分子来了,我得去呀。”
“是啊!”
“可我不能走啊,我要上去你动我的龙虾怎么办呢?”
“布什说,(河南话)嫩甭关了,嫩去嫩的,沃给嫩砍着.......”
“哐当”,大汉弃了刀。
“爷,我投降!”
这场袭击来得快,结束得也蹊跷。
对方一共五个人,三个在地上磕头求饶,一个躺在地上哼哼,还有一个傻站着。
孙一命令道:“都双手抱头,面向火堆,跪成一排!”
砍刀汉子看孙一一眼,默默地走到篝火边,跪下,双手抱住脑袋。
两个原本跪在地上的家伙,爬到砍刀汉子身边,学样抱头跪好,一边彼此小声嘀咕着。
最先嚎叫饶命的家伙,这时候仿佛来了勇气,只是跪在原地没有动作。
孙一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汉子暂时没有威胁,就冲着这个勇敢的家伙迈出两步,同时左手按住手电的电击开关。
“怎么,不服气?”
这汉子几乎是哭喊:“小的不敢!”。
孙一伸出左手,手电直指汉子,轻轻一按,只听得劈劈拉拉,手电发出蓝色的电火花。
这家伙噌地蹦起来,一溜风跑到篝火边,抱头蹲下。
孙一这时注意到,这家伙居然穿着看不出颜色的一身长袍,长袍底下光着腿。
孙一走到躺在地上的锄头汉子身边,这汉子还没缓过来。
“是不是浑身酥软,想尿尿?”孙一调侃道。
“驴日的,给爷个痛快!”没想到这汉子倒嘴硬。
“呵!,”孙一道,“那个穿长袍子的,过来把他给我整过去!”
长袍子倒是服从命令听指挥,小跑过来架着锄头汉子,一边走一边做思想工作。“委屈一下,委屈一下,咱们的小命都在人家手里,可不敢逞强把弟兄害了。”
孙一弯腰右手捡起地上的砍刀,回到篝火边,借着火光仔细打量这伙人。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袭击我?”孙一问道。
“我们是逃荒的,想劫些钱财。”刚才拎着砍刀的家伙回答。
孙一心里一震,“哼!这回答多半是假的。”
“我一个一个问,问谁谁回答。”孙一用刀指向一个汉子,“先说说你叫什么。”
汉子回道:“我叫牛娃。”
孙一刀指向下一位。
被指的家伙迟疑一下,道:“小的叫一条龙。”
“这哥们是铁了心不想和我说实话了。”孙一想。
“好威风的名字啊。那你呢?”孙一指长袍哥。
“回爷的话,我是出家的道士。”
孙一这才意识到,这家伙的长袍还真有些象道袍。
“在何处出家?”
“终南山重阳宫。”
“原来还是王重阳的弟子,那你是丘处机的多少代传人了?”
“回爷的话,算起来是第十五代了。”
这位道士,面不改色,气不长出,三缕稀疏的胡子,一张长脸长得象茄子,脑门突出、下巴突出,眼睛和鼻子深凹,双手抱头,越发的猥琐。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孙一缓缓念道,偷眼看看众劫匪,发现除了道士一个个不明觉历,道士则坦然自若。“此乃全真教入门心法《九阴真经》。不知道长修炼到第几重了?”
“回爷的话,小道修行尚浅,仅仅练到第三重。”
有意思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九阴真经》!
“好了,假道士,你……”
没想刚说一声假道士。道士嘴里吱唔,浑身开始颤抖,突然道士用最大的力气吼出来:
“爷没问就知道贫道俗家姓贾。爷的道行深不可测!我愿意鞍前马后伺候爷,万望爷能网开一面!”喊道最后,道士几乎是哭求了。
孙一愣住。这是几个意思?看来这道士极恐惧被拆穿假身份!
算了,谁没有秘密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贾道士,你不要激动。我不需要人伺候。我先问别人话。”
“是!”道士扭头对其它几个说:“弟兄们,这爷是神人!可不敢跟神人扯谎,有啥就说啥吧!”
“你叫什么?”孙一指向刚才战斗时持大砍刀的那位。
这位倒是穿戴和别人不同。别人是单衫或光膀子,他穿了一件大棉袄,一直耷拉到膝盖,腰里系着腰带。络腮胡子,面目深刻,看来是经历过风雨的。
“我叫日塌天。”
”日塌……天?”孙一右手举刀指向上方问。
“对。”
“日……?”孙一把举起的刀连续往上捅了几下。
“对。”
孙一脑子里立刻出现姿势画面,这得是怎样的难度啊!不由笑出声来。
“爷听了我的名号,不生气?”日塌天居然反问。
“我生哪门子气。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有大志向,就是费功夫!”孙一用手指弹两下日塌天的大砍刀,一语双关地说,“常言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绣花针!”
“哈哈……哈哈哈……“被电击的大汉突然不能自禁地大笑。
孙一心想这货倒是心大,一点没有俘虏的觉悟。
“你笑他,那你叫什么?”
大汉的笑声嘎然而止。
“饿叫闷蛋。“大汉低声道。
孙一原来预料会有个更雷人的名号,“别人的名号都那么厉害,为什么你的名字这么,嗯,实在?”
闷蛋看一眼孙一,还没人称呼他的名字“实在”。
“饿不是贼,饿不要那么崴的字号。”
“你说他们都是贼?”
“饿莫说过。”
“你没说,可你的意思就是他们是贼。”
“饿莫说过,是你说的。”
“那你是干什么的?”
“饿是种地的。”
“日塌天这字号崴不崴?”
“崴。”
“日塌天当了多长时间贼了?”
“三年了。”
“字号崴当贼有啥好处?”
“借粮方便。官军也不来惹。”
孙一深吸一口气。“官军”,好遥远的名字。
“我和你有仇?”孙一问闷蛋。
“有。”
“什么仇?”
“你们杀了饿的娘。”
“杀了你娘?我今天刚碰到你们,怎么会杀了你娘?”
”饿莫说你,是你们辽东人。”
“辽东”,孙一估计闷蛋是指辽宁某处。
“你弄错了,我不是辽东人。”
“你骗饿。你说的是辽东话。”
“我说的不是辽东话,是普通话。”
“普通话,普通不在辽东?”
“不在。”孙一要跪了。
“耐你是啥地方人?”
“我是……”
“闷蛋!是爷问你还是你问爷?!”贾道士突然插话,孙一也觉得角色有些颠倒,就冲着贾道士鼓励的点点头。
“道士,我问你答。这是什么地方?”
“回爷的话,这地方已经不是大明所辖,故而没有名字。”
大明!
难道穿越了?
“等等,你说大明?那如今是哪一年?”
“回爷的问话,如今是大明崇祯五年。”
“崇祯……”孙一自言自语,看来自己不仅穿越了,还穿到了乱世“……原来崇祯这个吊死鬼!”
贾道士当时脑子宕机,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顾不上双手抱头,连爬两步,爬到孙一跟前。
“爷,你刚才说……当今皇上是吊死鬼?”
孙一脑子很乱。怎么穿越这么不靠谱的事让自己赶上了!
孙一的爱好是鸟人飞行,本职工作是程序员。多年的工作经历让他养成了严格的逻辑思维习惯,穿越这事不合逻辑啊!
听贾道士问,孙一突然想起上吊的人死后冤魂不散才成为厉鬼,崇祯现在显然还不是。忙到:
“不,不,现在还不是。”
这句回答,贾道士听起来就象晴空霹雳。
“爷,那还有多长时间?”牛娃突然插话。
孙一暗自盘算:
'现在是崇祯五年,清兵入关是1644年,1644年好象是崇祯十五年,还是十六年,或者十七年?反正那是一个春天,李自成骑马进了北京,昌平西关环岛还有一个李自成的骑马雕像。郭沫若写了一篇文章,被编入语文课本,叫《甲申三百年祭》。甲申年!'
“道士,今年是天干地支的哪一年?”
“回,回,回爷的话,今年是壬申猴年。”道士话都不会说了。
天干,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数,地支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数。古代用天干地支计数,就是每数一个数,天干和地支各加一。十和十二的最小公倍数是六十,所以干支计数六十循环一次。对孙程序员而言,无非是二进制,十进制,十六进制之外,又多了一个六十进制。
“今年是壬申,明年就是癸酉,后年天干进位又到甲,是甲戌年……”,孙一一边心里数,一边掰指头。
还有十二年到甲申,正好一个属相。下一个猴年,大明朝就结束了。
孙一看一眼前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明朝子民,觉得很无聊。
作为一个理性的程序员,孙一认为自己绝不可能适应明末落后愚昧的生活。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汽车,没有马桶,没有朋友,没有鸟人俱乐部,没有辣椒,没有西红柿,还要撅着屁股给人磕头!
“我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今晚打扰了。”孙一环视几人,“你们自由了。”
说罢孙一扬了扬手电。
“爷,啥叫自由了?”闷蛋问。
“就是你们可以回去了。”
“那饿能不能把饿的锄头拿回去?”
“能。今晚不要再打搅我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