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宝珠及乐水的两个贴身的丫鬟已经先行下车了,乐水也笑对秦宝珠说:“那咱们下去吧。”说完,就要拉着她的手出去。
秦宝珠却岿然不动,皱眉道:“且慢,咱们到底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水姐儿要是今个儿不说清楚,我可不要稀里糊涂的就来这静王府。”
乐水早看出秦宝珠似乎总避着静王世子明慎湜,暗叹一口气,心道世子也不知怎的也不跟人家姐儿挑明了说,一腔心思恐怕要落空了。一时概叹不已,不过她面上不显,仍笑容满面说道:“这静王府我有时会跟二哥来,倒也颇为熟悉,即使未先知会世子一声便登门,也算不得失礼。我这样着急,那是有因由的,本想给宝姐儿你一个惊喜,如今你非要我说,那也只得先告诉你了。”
言罢,她露出嗔怪的神色,复才道出缘由。原来数月前因外邦榜葛刺进贡瑞兽麒麟,今上下旨新造的麒麟房如今已经屋舍俱备,那麒麟自然要从苑囿转运过去。今天恰逢麒麟迁移吉日,不料半道上那运送的车架掉了轮子,麒麟受惊。无奈之下麒麟奴只得暂寻安置之所,恰好静王府离之不远,他们禀过静王世子征得同意后,便将麒麟牵进王府,待安抚过它,且送来新的车架后,再继续将它运去麒麟房。乐水也是那时刚好经过看到,才拉秦宝珠来见识见识这瑞兽。
听到有麒麟可看,秦宝珠也甚为好奇。依她上一世的知识,麒麟这种瑞兽乃是古人生生捏造出来的,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以及牛尾,世间并无此种动物。莫非在这个时空还真有麒麟不成?如此即使豁出去,也要好好瞧瞧。
乐水瞧她是动心了,不由分说就拽她下车。静王世子此时在府里的,她就做做好人,让世子一偿所愿,也算做一桩好事。
二人下车,有小内侍迎她们进偏厅,明慎湜却是已经在等着了。主宾分别见礼后,乐水才笑道:“临时投了名刺过来,真是失礼了,还请世子见谅。”在大璋朝,若是上门拜访,理应提前几日投上名刺。乐水方才都到静王府门口了,才让人投进去,自然是失礼,更何况她是出自天下闻名的书香世家。
明慎湜早得报知秦宝珠随同而来,喜出望外,哪里还在意什么规矩礼节,口里说着无妨,眼睛却放在秦宝珠身上。可见她敛眉低眼,完全不似跟他人相处时般从容自在,他眼神不禁黯下来。
乐水着急要看麒麟,明慎湜也便不与她们多寒暄,亲自领着往院子里去。他为人素来冷清寡言,即使面圣也从不多一句话,如今见秦宝珠难得在身边,有意要熟络熟络。他暗自忖度几番,却惴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搜肠刮肚,倒出几句话,大都是关于那麒麟的。譬如榜葛刺进贡如何甚得圣心,那麒麟又如何生得奇异高大,如此云云不一而足。乐水见他们二人别扭,有意打圆场,不时提问几句,显得兴致勃勃。而秦宝珠即便是听得兴起也只抿嘴微笑,偶尔有眼神落在明慎湜身上又很快别开去,却是从不搭话。不懂如何才能与她说上一两句的静王世子,这一路过去心情愈发低落。他不知自个说话时板着一张俊颜,愈发显得冷峭,若是普通闺秀,早吓跑了。
麒麟被系在园中一棵大树之下,明慎湜三人到时,它正仰着脖子将鲜嫩的树叶卷进嘴里。乐水一见那高大的瑞兽,低呼一声,一双眼睛都挪不开了。明慎湜看向秦宝珠,见她眼底也有异色,以为她害怕,便说道:“虽然这麒麟看起来十分高大,但甚是温顺,你们上前仔细看也无碍。”
此时秦宝珠真有点啼笑皆非之感。甫一看到那所谓的麒麟,她是又觉惊讶又觉可笑。眼前这高两丈有余的动物,顶生短角,大耳竖立,短尾长颈,浑身遍布棕色斑点,分明就是长颈鹿!她上一世也曾在动物园见过一回,养得比面前这只还要油光毛亮。也不知怎的这等温顺的动物在这儿竟会被谬称为威风凛凛的麒麟,实在让她幻灭。
秦宝珠顿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见乐水仍在好奇地围着那长颈鹿团团转,只好呆站着等她。可今个儿也不知是否因为身处静王府,还是因为有明慎湜在身边,总觉得比先前在家更浑身不得劲。秦宝珠悄悄看了明慎湜一眼,见他没往自己这边看,忍不住就按按腹部并揉了揉,居然觉得有些隐痛。
这回她更待不住了,有心想回去,可又不好催乐水,脸上不免带出一丝焦灼。明慎湜一门心思在她身上,早在不着痕迹关注着,见她眉头微蹙,又以手抚腹部,怕是身上不太爽利。此时正值盛夏,暑热熏人,他道莫不是她受不住暑气,恰好此时內侍在树荫处摆下桌凳,明慎湜便朝秦宝珠建议道:“宝姐儿,夏阳甚大,不若到那边阴凉处去歇歇脚?”
秦宝珠此时也顾不得对明慎湜的那点子惧怕与疏离,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桌上沏了一壶香茶,还有三碗冰镇的酸梅汁——白玉似的小碗里是深红的汤,浮浮沉沉着不少碎冰,光是看着就很消暑。桌子正中还有几碟精致的小点心,其中以泡螺最多,雪白的一个个上居然还点缀着些许金箔,端的奢豪。
明慎湜已经在她身旁落座,招呼道:“酸梅汁里是去岁梅花积雪冻成的冰,尤为清香。还有这些泡螺,拣得极好,宝姐儿试试?”
秦宝珠正觉口渴,也便不多推辞,端起面前的小碗啜了一口,果然那酸梅汁酸爽中混着股淡淡的甜香,与普通的汁儿尤为不同。她忍不住三几口喝完了,立即有內侍上前注满一碗。她却暂时将酸梅汤抛在一边,拈起一枚泡螺放进嘴里。这泡螺确实拣得甚好,又在冰窖里冻过,入口即化,只余满腔凉丝丝的奶油味,只是那味道跟平日里郊外农人送来予她日吃的十分相似。
明慎湜见她微眯着眼,似是非常享受,自个也忍不住扯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眼里也带上点点温柔的暖意。
秦宝珠吃了几个泡螺后,觉得有些腻,便又捡起酸梅汁啜两口,倒没方才那么急了。这时乐水在长颈鹿那边朝秦宝珠招手:“宝姐儿,我特意带你过来看麒麟的呢,你怎么躲在一边?快过来!”
虽然对长颈鹿兴致缺缺,但秦宝珠也不好扫乐水的兴致,况且在明慎湜身边太让她坐立不安了,于是连忙凑过去,一块儿瞧那长颈鹿扯树上的嫩叶。
“哎呀,麒麟原来是以树叶为食……”
“这长颈……这麒麟吃叶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宝姐儿,怎么听起来你好似以前见过一般?”
“哪……哪有,我就这么一说……”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撒在秦宝珠身上,她的身影显得愈发沉静,明慎湜都看迷了眼。有时他甚至觉得她沉静得不像寻常十来岁的小姑娘,可为何她却比旁人还要惧怕他?
心里酸酸涩涩的,搁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握紧,明慎湜低下头,那样疏离的背影他不愿再默默地看着。桌子上三碗酸梅汁微微晃动,深红的汤汁一漾一漾,反射着细碎的光。他盯着唯一被喝过的那碗,眼神黯了下来。
再瞧秦宝珠与乐水那头,她们谈兴正浓。他伸手端起她喝过的那碗酸梅汁,凑近鼻下轻嗅,若有似无的清爽味道沁入心脾,他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双唇印上方才她的檀口触过的碗沿,抿了一口,顿时一股酥麻从唇处直通腹下。再抿一口,还抿一口,往日里从不曾注意过的酸梅汁,如今竟堪比琼浆玉液,使他欲罢不能。
秦宝珠有一搭没一搭跟乐水说着话,只觉下腹隐痛有加重的趋势,脸上冷汗都冒出来了。乐水到底还是发现她的不对劲,关切问到:“你脸色看起来十分青白,可是暑热难耐?不若问世子借间房歇一歇?”
秦宝珠摇摇头,强笑道:“不碍事,不好麻烦世子。”忽然小腹一阵抽搐,她倒吸一口凉气,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得站在身侧的豆沙低呼:“姐儿,您这是……”
乐水顺着豆沙的眼神望去,脸上立即浮现出古怪的神色来。
“怎么了?”秦宝珠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也没等她们解惑,发现这边动静不寻常的明慎湜已经冲过来:“秦大姐儿,你怎么受伤了?”
受伤?秦宝珠不解地看向豆沙。
“启禀世子,姐儿……姐儿不是受伤。”豆沙挤出一丝笑,想要挡住明慎湜的视线,明慎湜却不悦地上前焦急道:“都流血了,怎的不是受伤?快去叫良医来!”这后一句是吩咐旁边的內侍的。
流血!秦宝珠忍不住嘴角抽搐,该不会是……
乐水也过来挡住明慎湜,有些羞赧地低声解释:“世子,宝姐儿当真不是受伤,这……有些复杂。可衣裙已污,恐怕要先换下来。与其找良医,还不如找个妈妈过来帮帮忙。”
她言辞闪烁又语焉不详,明慎湜虽半信半疑,还是赶紧为秦宝珠安排了一个妈妈。等秦宝珠在妈妈的帮助下收拾干净并换上整洁的衣裙后,明慎湜才红着脸走进屋,想来妈妈已经将秦宝珠来癸水的事儿尽数告知于他。
“姐儿是否身子不适?良医就在门外,还是让他看一下吧?”见到秦宝珠脸色青白,额沁冷汗,明慎湜想起方才妈妈说过,许多女子月信时痛得死去活来,甚至上吐下泄,他十分担忧。
秦宝珠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尴尬,立即便答应了。她这回是这辈子的初潮,先前并未留意身上的不适,还喝了不少冰镇酸梅汁,又吃了那么多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泡螺,如今正腹痛如绞。
豆沙扶她在里间的床上躺好,放下帐子,不多时果然有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挎着个药箱进来。一见到站在旁边的明慎湜,他慌忙弯腰作揖:“小的见过世子。”
“赶紧去看病吧,不必拘泥这些繁文缛节了。”明慎湜不耐地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耽搁。那良医虽暗自疑惑是哪一位得了什么病让一向没什么表情的世子如此担忧焦急,但人已经快步走去床边。
豆沙在秦宝珠手腕上搭块帕子,良医见状,更是好奇,居然病人还是位女子。他可听说了,世子不近女色,屋里别说丫鬟了,甚至连个妈妈都没有。
良医手指搭上脉搏,还一边询问病情:“哪里不舒服?”
豆沙瞧了明慎湜一眼,见那位无半点自觉,仍杵着不动,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我家姐儿初来癸水,腹中疼痛。”
乐水也瞧了瞧明慎湜,见他仍在屋里不动,便走过去朝他道:“世子,再带我去瞧瞧麒麟,好么?”
孰料明慎湜只盯着良医那边,口里拒绝说:“这会子还看什么麒麟,改日罢。”
真是不懂避讳的啊!乐水叹口气,只得明说:“世子,宝姐儿毕竟是女儿家,又因为……这样的事儿看大夫,而您身为男子,在此恐怕……”
明慎湜这才回过味来,耳朵尖突然就红了,嚅嚅说道:“那……我去看看拉麒麟的新车来了没。”说罢,落荒而逃。
那边厢良医问完几个问题,又号了脉,已经胸有成竹。他摸着山羊胡道:“姐儿这是自小精气不足,以致冲任失调,胞宫失养。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需得按老朽开的药方仔细调养,同时切记不要再食冰冻生冷之物。”
豆沙及乐水听言,皆是脸色一变。但凡未婚女子,被诊断出胞宫失养,若传了出去,好人家都不会再上门提亲,均是惧怕她日后子嗣不盛。秦宝珠在帐子里也听得一清二楚。她虽对嫁人没什么念想,但对于自个不好孕育,未免还是有些伤感。但她转念一想,这在大璋朝也并非什么绝症,只要仔细调养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如此她便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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