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医提笔刷刷开了剂药,叮嘱豆沙:“且先煎熬这药来吃,可立时缓解腹痛。而调理之药则需下月癸水来前七日重新号脉后再开。”
豆沙接过药方,顺势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低声谢过后道:“我家姐儿这病症,乃是闺中隐秘之事,烦请良医大人保密才是。”
良医迅速将荷包往袖里一塞,眉开眼笑道:“老夫向来讷言。”
秦宝珠腹痛难忍,无法行走,喝下药后只得继续在静王府躺着。这药许是有安神之效,她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去了。明慎湜进来探看时,她脸色苍白,双眉紧蹙,睡得极不安稳。
屋里头没有人,豆沙刚被他找了由头支开。明慎湜换下刚燃尽的安神香才在她床边坐下,见她呼吸短促,似是十分痛苦,他轻轻触了她搁在床边的手,发觉十分冰凉。眼中担忧之意更甚,想起方才自己召良医过去问的话,说是使下腹温热可缓解疼痛,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个的手隔着衣物贴上她的下腹处。只是手有些颤颤巍巍,不知是胆怯还是高兴,或者二者皆有。
秦宝珠睡得迷糊,只觉下腹疼痛处忽然一阵舒服的温热传来,那痛楚渐渐缓解不少,缓缓的她就不自觉放松了。见秦宝珠果然渐渐睡得安稳,明慎湜喜出望外。可惜豆沙很快就回来了,他只得将自个的手收回去,不过转身又吩咐人烧个暖手炉过来。
秦宝珠一觉睡到傍晚,睁开眼时,听见乐水正坐在离床不远的榻上小声吩咐贴身丫鬟汀雨:“你现在就托人去给母亲带个口信,说我晚点儿才回去,还有。。。”
此时豆沙正巧探身过来察看秦宝珠的状况,见她醒了,惊喜道:“姐儿醒了?可觉得身子还有什么不舒爽,要不要再请良医大人来瞧瞧?”
虽然小腹仍有些隐隐作痛,可已不似先前那般难忍了。秦宝珠在豆沙的搀扶下坐起身,微笑道:“已经大好,就不用再麻烦良医大人了。”
说话间乐水已经下榻穿鞋快步过来,秦宝珠朝她歉意说道:“今儿个是我耽误水姐儿回家的时辰了。”
“哪里的话,现在时辰还尚早。”乐水见秦宝珠要下床,忙上前阻止:“宝姐儿还再歇一阵罢?”
秦宝珠摇摇头:“不了。今日已经叨扰静王世子良多,实在不该。况且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也应快些归家才是,否则惹得家中长辈担忧就不好了。”
乐水见她执意要走,以为她忧心自己的病症,拉着她的手低声劝慰:“宝姐儿,这病其实也算不打扰什么大病,回头找个妇科圣手开药调理一下便可无碍,你也不要太忧心。今日之事我绝不会传出去的,世子也不是多舌之人,你大可放心。”
秦宝珠失笑,于此事她早已不再纠结,但多解释乐水也未必相信,于是便含糊应了几句。
听闻秦宝珠她们要走,明慎湜闻讯赶来,再三挽留,可秦宝珠哪里肯多待,他只得使人多包几服良医开的药送她。
秦宝珠怕引得母亲担忧,回家也不声张自个的病症,可常顺娘身为当家主母,自己的女儿院子里煎了两天的药焉有不知。她召豆沙来问,豆沙得了秦宝珠的令,不主动禀告但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常顺娘得知后既惊又忧,立即叫了秦宝珠过来榴园。
“这样的大事怎的半句也不跟娘提?女子得了这种病症,可大可小,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放在心上!”
瞧着常顺娘生气,秦宝珠抱着她的手边摇晃边撒娇道:“娘亲这不是知道了嘛。而且先前在静王府,良医已经为我诊治过,说是好生调养便不会有碍。”
常顺娘抬指轻戳秦宝珠光洁的额头,无可奈何道:“你呀,真不让人省心。”继而她忆起女儿幼时的经历,神色立即黯淡下来:“都是为娘害了你。当初若不是就那般抛下你……你也不必为了生计,小小年纪风里来雨里去,甚至吃不上一顿饱饭,还要遭人拐卖奴役,落下这样的病根……”说到伤感之处,忍不住泪眼朦胧。
常顺娘素来好强,从不在人前显出软弱的一面,更遑论伤心落泪。秦宝珠慌了,忙不迭拿帕子帮她拭泪,嘴里哄道:“都是女儿的不是,以后再不敢瞒娘亲了。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那不是娘的错,娘只是被形势所逼而已。”孰料常顺娘听了,更是泪如雨下。
秦宝珠好说歹说,终是劝止了她。常顺娘放心不下女儿的病症,叫瑞儿家的又秘密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其诊断与静王府的良医并无什么出入。她虽心里焦急,但也只得依了大夫之言,让秦宝珠慢慢调养。
不过秦宝珠这病,常顺娘在府中瞒得死死的。邬姨娘那边紧盯着榴园,自然也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但终究手段差些,没探听出什么异常,便将这事暂时抛到一边。
只是过了十数日,乐水又投名刺过来登门拜访。
“水姐儿怎的有空过来?”因两家身份差异,即使她们二人相交甚笃,乐水也很少亲自到秦府来。一般而言,二人碰面,都是在外头的茶楼酒楼,偶尔秦宝珠也会上礼部左侍郎府去。
乐水抿嘴一笑,不紧不慢啜了一口茶水,卖起关子来:“你的丫鬟这泡茶的技巧有长进了。”
秦宝珠也不急,倒是神态悠闲跟她聊开来:“自上回你来我这品茶,好一顿品评后,我院子里泡茶的丫头好生羞愧,下了一番苦工来钻研茶艺。今日得你金口一赞,她必要高兴好些天了。”
见秦宝珠老神在在,乐水可按捺不住了:“其实我来是提醒你一下,”她凑近秦宝珠耳边压低声音,“上回在静王府,良医不是说了要等这个月给你诊脉么。我算了下日子,也快到了,便来给你说一声,省得过几日良医上门你闹不清。”
“良医大人要亲自来?不必麻烦了,我找城里的大夫也是一样的。”秦宝珠颇有些怀疑,这良医乃静王府府官,怎会将她一介只诊治过一次的平民如此放在心上,莫不是静王世子授意的罢?只是静王世子又为何会吩咐这样的小事?实在说不通!难道真是乐水将自己的病症记在心上,然后向静王世子求的人情?
她正百般猜测,听得乐水在耳边说道:“外头的大夫哪有王府的良医高明!那良医擅长妇科,又曾给你诊治过,如今他要来,难道还要推拒不成?好了,你便不要再推辞了罢。”
秦宝珠哭笑不得,哪有大夫硬要给人看病的,说出去真是奇闻一桩。
没几日那良医果然上门了。秦宝珠早跟母亲说了这事,常顺娘自是高兴,这王府的良医可比寻常医馆的大夫高明得多。她只道这是乐水的面子,一时也没多想,在家中寻了个由头瞒下秦宝珠的病,让人以为那良医是她这做母亲的怜惜女儿身子娇弱,而请来给女儿调理的。
如此秦宝珠的药每日便由豆沙亲自抓来煎好,从不假借他人之手。每日两服药,每月还要复诊一回,调理了数月,虽然仍在癸水来时腹痛,但还是比初时好了些。
年前的这几个月,她除了调理身子,并无什么大事,无非是每月对对万卷书坊的账目罢了。不过她清闲不得,想起京郊还有一处自己名下的小庄子,自是好一番规划。可是年后不久,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话说元宵之后,还未出正月,秦府的学堂便复课了。戴夫子在上头讲解着枯燥的乐理,秦宝珠坐在下首,看似认真听讲,心已不知飞哪里去了。过完年,她暗中去了一趟京郊的庄子,安秀才经过这么久的调理,身子骨已经恢复如初。因生活安定,衣食无忧,皮日兰也养得极好,不再见当初重遇时落魄瘦弱的影子。他们夫妇二人感念秦宝珠的恩德,又不愿白吃白喝,坚持要帮秦宝珠做事,这正合秦宝珠的心意。安秀才以前是东家田庄老管事的得力助手,后来才转到镇上的铺子去的,所以她早前规划庄子的发展时就有让安秀才夫妇帮她打理庄子事务的念头。她以雇佣的形式,将庄子交给安秀才夫妇,自己就撒手不管了。现在只等春耕过后,再去瞧瞧,应该是问题不大。
而常喜儿过完年后就不再来学堂,她的亲事算是定下,除了要准备绣嫁衣被褥等物,还要跟在常顺娘身边学料理中馈,整日里忙得抽不开身,甚至连她的绣坊,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了秦贵珠。而秦贵珠这几日却总是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也不知道在为何事烦恼,问了也支支吾吾。至于秦真珠,向来跟她不对付,当然不会搭理她。
坐在上首的戴夫子终于开金口放人了,秦宝珠脑袋发沉,揉揉太阳穴,小小打了个呵欠。眼角的余光瞥见秦真珠一如既往,快速缠住戴夫子问东问西,一副好学的模样。她摇摇头,何必呢,人太要强,活着太辛苦了。扭头看向秦贵珠的位置,见她面带焦急之色快步离开。最近秦贵珠真的很不对劲。
待走出松院,只能看见秦贵珠的背影了。“咦?今儿个怎么是二妹妹一个人回去,朵儿哪里去了?”秦宝珠甚是奇怪。
豆沙本就候在松院门口的,她也好奇地看看秦贵珠的背影,说道:“方才就没见着朵儿,我还以为她在松院里头呢,不料却是二姐儿独自出来的。”
秦宝珠有些好奇,但她不是好事之徒,这事只在心里转个圈就放下了。只不过,在回荷院的路上,经过花园子时,她见春风仍寒,抄近路穿那大假山而过,恰好见秦贵珠跟朵儿在她前头,闪身进一个隐蔽的凹洞,似乎有什么秘密。此时若前行必惊动她们二人,秦宝珠欲原路退回,转念又想到数日来秦贵珠的异常,她忍不住放轻脚步走近去,隐藏身形听起来。
“什么!”不知朵儿说了什么,秦贵珠低呼出声,脸上尽是担忧之色,一双玉手绞着袄子的下摆,“乐二哥儿还没醒来!都这么久了!”
朵儿点点头:“乐家现在是一片愁云惨雾呢,我方才在外头听闻乐夫人甚至寻了真人来医治。真人说为唯今之计只有给乐二哥儿冲喜,他才有可能醒过来。”
秦贵珠闻言已经忧急得六神无主,手上的力道无意识地加重,几乎都要将袄子的下摆给绞烂了。
秦宝珠见她们的密谈涉及到秦贵珠的闺誉,朝身边的豆沙使个眼色,主仆二人悄悄退出假山,绕路离开。
刚远离假山,豆沙就嘀咕开了:“原来三姐儿喜欢乐二哥儿。”
秦宝珠横她一眼:“不该说的话就别说,刚才的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豆沙连忙点头,事关秦贵珠,甚至秦府三个姐儿的闺誉,就算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传出去。
其实乐山这事儿先前在京中贵女公子的圈子里已经传开了,秦宝珠与乐水相交较深,又偶尔有参加贵女们的聚会,自然也听过不少。
乐山也是倒霉,去年腊月的时候跟一□□好的世家子弟在京郊纵马比试,孰料恰逢积雪未融尽,山道湿滑泥泞,他一时不慎从马上摔下,当场头破血流,昏了过去。虽然命是保住了,可人一直昏迷不醒。
原本乐山上头还有个兄长,可前些年已得病去世,也没留下子嗣。如今乐山就是乐府的一根独苗苗,他出了事,乐府上下可急坏了,不知找了多少大夫开了多少药,乐夫人甚至进宫求了恩典找御医诊治,可乐山依然是不省人事,病情毫无起色。
乐家一向自持清贵,如今居然闹到要找道士的地步,恐怕也是病急乱投医。只不过,以乐山现今的状况,除非是纳个出身卑微的小妾,否则又有哪一个良家或世家肯将女儿嫁过去守活寡?可那替乐山看病的真人说了,这冲喜必须是一福缘深厚的女子,以正室之身进门方可。而那些丫鬟以身份而言当然配不上正室之位,况且身在奴籍,本身就是无福之人,那是万万不行。
<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