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皮日兰得了豆沙让人捎来的口信,同夫君安秀才商量了一下,也猜不出这不是月头也不是月尾的,秦宝珠突然找她有什么事。不过她不敢怠慢,收拾一些庄子上的出产,留下安秀才看顾庄子,自个便坐着牛车进京城了。
秦宝珠与皮日兰是幼时起便有的交情,自然与旁人不同,特意在卿正殿偏殿设了茶果款待。皮日兰不敢托大,进殿后免不了一番见礼。秦宝珠哪里肯受,两人一番推辞后,皮日兰才被
秦宝珠握着双手硬拉到绣墩坐下,热情地招呼她用桌上的茶果。
闲说了一会儿日常小事,秦宝珠见皮日兰颇为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兰姐姐也忒心急了些,我让豆沙传话请你过来,确实是有事要问。”
皮日兰讪讪问道:“也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
“好了,我也不跟你卖关子。”秦宝珠不着痕迹把皮日兰爱吃的一碟子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再过几个月,世子殿下便要回静王的封地阳州去,日后没有陛下的诏命不能离开阳州,所以这回我也是要跟着离京的。我便想问问你们夫妻二人,是跟着我们去阳州,还是留在京城?当然你们若是有别的去处,也是可以的。”
“回封地?”皮日兰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好悬差点没被点心呛到。自从搬到秦宝珠在京郊的小庄子,她与安秀才过得平淡又安稳。这样舒心的日子才刚开了个头,若是秦宝珠走了,对他们平静的生活而言不啻于卷起一个不小的浪。
“是呢。”秦宝珠递给皮日兰一杯茶,见她喝了一口,才道,“阳州那边将是我久居之地,肯定要经营起来的,若是你们跟我过去,好些事情我必然要倚重你们;若是留在京城,你们也可以继续帮我打理现在这个庄子,每三个月对一下账便成;如果你们有别的打算,譬如安秀才继续考取功名,或者做点别的什么营生,我都会帮你们的。”
“这……”皮日兰不觉皱眉,她嫁给安秀才后,向来夫君说往东她便往东,说往西她便往西。秦宝珠突然在她面前摆出了几个选择,她还真是六神无主。
秦宝珠见她面带纠结,也知此事在她家算是大事一桩,定然要安秀才才能做主。不过此事也不着急,如今才仲夏,离初秋尚有好一段日子,她早算好了让他们夫妻好生合计一段日子的,今日让皮日兰过来,不过是想通过她的口透给安秀才而已。
皮日兰确实也是打着回去告诉安秀才,让他做主的主意。不过她因此存了心事,后头更是没心思与秦宝珠闲聊了,只随声应着,也没注意她说的什么。秦宝珠见她归心似箭,勉强留她一起用了午饭,便放她回去了。其实她是想要皮日兰夫妻跟她一起去阳州的,毕竟是打小就有的交情,在那个陌生的地方,有个熟悉的人一起也好。只不过她并不强求他们一定要顺着她自个的心意,一切还是由他们自己决定。
送走皮日兰,秦宝珠暂时将此事抛开,一门心思期盼着晚上能出府去游玩。昨儿晚上明慎湜折腾完她后,是他主动提出的,她可没忘记。到了傍晚,快要传膳之时,明慎湜却还没有回来,着人去前头问了,却说是他一早便进了宫。秦宝珠叹气,将手上的毛笔扔开,字也不练了,莫名地堵着一口气在心头。得,这一进宫,少不得要半夜才回来,今个儿晚上是出去不了。这明慎湜堂堂一世子,怎的说话不算话?
腹诽归腹诽,晚膳却不能赌气不用,没得为了别人说话不算话而亏待自己。秦宝珠气呼呼地吩咐椰丝,让厨房多烧几个菜,她现在可不高兴了,一定要多吃点好的。
“这些恐怕今个儿阿宝吃不上了,改明儿再做吧。”
秦宝珠抬眼望去,见明慎湜正走进内殿来。他头戴乌纱折上巾,一身圆领常服,更衬得身姿英挺,贵气不凡。这样的装束,显然是刚从宫里回来。
“怎么,这次不在宫里留到半夜才回?”秦宝珠嘴里虽抱怨,脸上却不由自主带上了笑意。
明慎湜方才还在外头听到她满腔火气,如今这句的口气却软了下来,哪里不知道她只是嘴硬而已。他上前像对孩童一般摸摸秦宝珠的头,软语道:“我的不是,没让人来跟你说清楚。今儿进宫只是因一些小事,无需折腾太久。况且昨儿答应要带你出去的,即便是陛下留人,我无论如何也要赶回来的。”
秦宝珠脸一红,咕哝道:“谁记着昨晚的事呀,就算你是随口说说也没什么。”
“是是是……”
秦宝珠与明慎湜换了便服,装成寻常百姓的模样,只带上椰丝和来宝随侍。他们这回轻装简行,秦宝珠甚至连帷帽都没戴。出了王府,正是暮色四合之际,道上却十分安静,皆因王府占了这一条街,闲散人员不许在此闲逛,所以看着没什么人气。不过转过去一条街后,便陡然热闹起来。出了两旁的店铺外,比起白日里还多了不少小摊贩,有卖吃食的、针头线脑的、胭脂水粉的、珠花玉佩的;还有帮人绞面的、修胡子的、修鞋子的等等,什么行当都有,把个街道两旁塞得满满当当,加上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端的比白日里还要繁华十分。
秦宝珠幼时在甘明镇讨生活时,日日早出晚归,可那里毕竟是乡下地方,比不上京城兴旺发达;她也曾在以富庶闻名天下的阳州待过一段日子,可那时不是被关在拐子的小院子里,就是被拘在慈幼局不得出;后来她长居京城,却因闺训,除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外,从未在晚上出过门,因此对这样熙熙攘攘的市井实在陌生得紧。今日得以一见,不免兴味盎然,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是有趣。她不禁想起上一辈子在网上见过的清明上河图,也不过如是了。
秦宝珠被街上的热闹吸引了全部心神,却不知明慎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每当她在哪个摊子前多驻足了一会儿,他便吩咐来宝付钱买下她面前的东西。一开始时秦宝珠还未注意,等她察觉到时,椰丝及来宝手上已经拎了一堆小玩意儿了。
“买这些干什么呀,又用不上。”秦宝珠嗔道。
“又不值什么钱,难得你喜欢。买回去赏玩一下,不喜欢就赐给下头的人便是了。”明慎湜面上淡然,眼角眉梢却是毫不掩饰的宠溺与纵容。心生欢喜又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的秦宝珠微低着头,装作看向旁边的摊子,没发现明慎湜看向她的眼神却含着显而易见的炙热。
明慎湜看看街道两旁次第升起灯笼的店铺,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了,便提议道:“咱们出来之前没用晚膳,你饿了吧?前面不远处有个酒楼,在京城颇有名气,咱们去那里可好?”
秦宝珠应下,却见数步之远处有个小摊,摆着热气腾腾的蒸笼,蒸笼边烧着一口大锅,旁边还摆着三四张桌子,几个衣着简朴的客人正散坐在那里吃面和包子。她拉拉明慎湜的衣袖,指着那个吃食摊子道:“什么山珍海味我们府里没有?不如我们去那儿吃吧。”
既是秦宝珠喜欢,明慎湜自然全都依她,于是他们选了一张空桌坐下。这个小摊虽在路边,所在之处却打扫得非常整洁,桌子也擦得干干净净,并不像别处的小摊一样脏乱。便是如此,秦宝珠见明慎湜神色自若地在这个逼仄的摊子上做着,还是觉得违和感甚重,不由噗嗤笑了,打趣道:“殿下难道不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吃东西,怎的好似轻车路熟?”
岂料明慎湜一本正经回答她:“正是。以前逃命在外,能安安稳稳坐在这种摊子上吃东西,已经算是很好了。”
秦宝珠一怔,正待追问,小摊老板娘已经过来招呼:“两位贵客,可要点些什么?小的这里有冷面和包子馒头,冷面就一种,馒头个大松软,包子有蜜豆的、肉的、菜的,全都馅多料足。”老板不安地搓着双手。他这个简陋的小摊,从来只有卖力气的人来光顾,瞧这两位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也不知是哪里的达官贵人,一不小心得罪他们就糟糕了。
也不等明慎湜出声,秦宝珠便兀自点了一碗冷面和馒头、三种馅的包子各一碟,然后看向明慎湜问他:“你要不要也来一碗冷面?”
明慎湜摇摇头,说道:“听说你今个儿吃了不少冰镇酸梅汤,这冷面还是不要吃了,那碗给我吧。”
你一整天不着家的,还能知道我喝了不少酸梅汤?秦宝珠鼓鼓脸颊,最终也没反对,转头吩咐椰丝及来宝,让他们不用在旁边伺候了,坐到隔壁桌子上,想吃什么尽管点。椰丝和来宝正帮他们夫妻烫着碗筷,闻言却是不依,可明慎湜也跟着发话,他们便只好坐到一边,只是不时留意着明慎湜秦宝珠一桌,随时准备着需要的时候上前伺候,以至于老板娘转过来招呼的时候,他们只随便点了几个包子馒头。
老板娘得了单子,手脚麻利地夹了馒头包子端上来,果然是个头大,一看就是十分顶饿的。秦宝珠方才还不觉得很饿来着,但一闻到那随着腾腾热气散发出来的香味,忍不住揉揉肚子。只是这包子馒头还滚烫得很,不好用手拿,又因个头太大,用筷子也不好夹,一时间只能光看着。明慎湜似乎是不怕烫,伸手拿起一个点着三粒黑芝麻的包子,放在嘴边吹了吹,觉得不烫了,才递给秦宝珠:“饿狠了吧?这个应该是蜜豆馅的,你爱吃甜,我不则不喜,你拿去吧。”
秦宝珠双颊腾起一朵红云,道了声谢,接过来轻轻一掰,里头果然是一颗颗半烂的蜜红豆,轻咬一口,顿时觉得满嘴又暖又甜。抬头见明慎湜直勾勾地看着自个儿,秦宝珠略有些不自在问道:“殿下,你怎的不吃?”
明慎湜似是才回过神来,看似神色自若地抓起眼前一个包子就咬,岂料又是蜜豆馅的,惹得秦宝珠眼神古怪看着他:“殿下的包子……”
“啊,这个……这个还挺好吃的,甜甜的。”
那到底刚才是谁说自己不爱吃甜来着?秦宝珠默默地吃着手里的包子,眼睛越过明慎湜看向小摊的灶头那边。灶头上的活儿是老板在做,他抓起一把生面抖开来,放进早已烧开的大锅里蒸。这面要蒸得久一些,趁着这当口,他另起一锅烧好熟油,搁一旁晾着。待面蒸好了,过两遍凉水,又放进开水里略烫,才装碗浸在冰镇过的汤里,淋上浇头。
老板娘把冷面端上桌,秦宝珠见那面的浇头虽然不算丰盛,不过是些黄瓜、胡萝卜、豆芽、鸡蛋之类,但红红绿绿的配得颇为漂亮,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见明慎湜径自将冷面挪得离她远远的,秦宝珠忍不住求道:“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就给我吃一点吧,就一点点,好不好?”她倒不知,自个说这话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撒娇的模样,再加上那软软糯糯的声音,明慎湜哪里开得了口拒绝。当下喜得秦宝珠叫老板娘添了一副碗筷,从那一大碗冷面里夹了好几筷子出来。明慎湜顺手将那面里仅有的半个鸡蛋也扒拉到秦宝珠碗里,秦宝珠见状,眉眼都笑得弯弯的,毫不客气地把鸡蛋塞嘴里。
明慎湜三两下把自个碗里的冷面吃得干干净净,又拿起一个大馒头,见秦宝珠也吃完刚才从他碗里夹的一小碗冷面,便掰一半给她:“馒头不烫了,刚刚好。”
秦宝珠摇摇头:“我饱了,殿下吃吧。”明慎湜只好把那半只馒头收回来,就着桌上一小碟咸菜吃起来。
秦宝珠见他吃得香,因笑道:“说起来,我小时候还卖过包子馒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