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见有些意外,看了眼天上的月色,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暗卫很少在这个时候还会来找他的。
暗卫等他走近之后抱拳行了一礼,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呈上。
“侧王妃送回来了一封信,王爷看过后命属下为侯爷送来。”
岑侯疑惑地接过信,信的封口已经被打开了,他抽出信纸展开扫过上面的内容,眉梢一挑又从头将信仔细看过一遍,将信原样折好后装回信封里,重新放回暗卫手中,让他给君留山带回去。
“王爷让你来的时候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回侯爷,王爷没有其他的交代了。”
岑见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用袖中拇指在另外四指上飞快地点了几下,随即拢袖在前点了点头。
“本侯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王爷,此事从来有心栽花花不开,并不需要担心什么,我也先不下山去了。”
“还有一件事,王爷离京我也不下山去送了,但春日风缓,东阳醺暖,离京之后不如先赏景游玩一番。”
暗卫听不懂,但也习惯了没有多问,只将岑见的话牢牢记下后,又连夜下了山去。
岑见站在原处,从山上的楼阁亭榭间望向了远处在夜色下银雪覆盖的连绵山峦和更显孤寂遥遥相望的险峰峭壁,一手拇指按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摩挲了两下。
信是林眉写的有关于流言猜测的信,暗卫之间赶了许久,才三天就将信给送了回来。
但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说如今每一环都被他们无意间打破了,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就算真被推到了最后一步,也对君留山想要做的事没有多少影响。
区别不过是最后留在史书上的记载名声会如何,以及君留山要杀多少人而已。
让暗卫现在都还送信上来,无非是担心写信的人,他家表哥担心他自己的心上人,心上人也是在担心着他的。
为了他家表哥的声誉和之后的计划着想,怎么想他家表嫂都不会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但也可能让她自己陷入危险。
既然互相担心着,那还不如一同面对的好。
君留山接到暗卫传回来的消息后沉吟片刻,摆手让人下去了。
这一次岑见给的提示并不算太曲折,折思和折宁都在思考片刻后就了然了,却不明白岑侯为何要给王爷这么说。
只是君留山看起来也没有和他们解释的意思,只点着膝头想了不知什么,最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让他们也各自去休息。
折宁在替他们王爷关上门之前,看见君留山拿出了他们侧王妃送的那一块石牌,低垂着眼笑了一下,神色无奈又温柔。
林眉的信送到王府之前,他们就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了鹤云观所处的仙台山的山脚下。
仙台山不如岑见的鹿还山高,要更秀气隽美一些,郁郁葱葱的山林在夕阳下染遍火红,从山脚下往上望,更像是秋日的枫林一般,璀璨得耀眼。
站在林前的暗红身影几乎快要同身后的林子一起焚烧起来,让天地都为之变色。
但那个身影太过安静了,仿佛将所有的焰火都收归于一身,让它们只服顺地缠绕在了周身,失去了张扬狂妄。
那是个和君留山、岑见他们都截然不同的人。
君留山如山岳,是撑起大岳半边天的高柱,不可撼动,也如在沙场之上渴饮敌血、斩裂天地的剑,只是剑被收在了鞘中,就只剩下凛冽又深沉的杀意环绕不去。
岑见是山间的风、云间的鹤,又是万千草木中最为不同的一株松柏,是藏在深潭寒溪下的玉石,俗世不是他的归属,他如云般散漫于天际,又如雨般落在芸芸众生之中。
而面前的这个人,既是锦秀高华红尘十里中的贵公子,也是喧闹繁华灯火阑珊中遗世独立的孤寂之人,安置在那里的时候,他更像一件巧夺天工的物件,而不是一个人。
林眉勒马停在山道之下,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面色完全沉冷下来的薛净悟一眼,若有所思地转了一圈马鞭。
“那就是钟阁主了?”
薛净悟冷哼了一声,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丁越罗则在旁边笑了一声,翻身下了马,看着钟苍在翁葫的搀扶下慢慢走下来。
“钟阁主眼睛不便后就极少出现在人前了,这一次却等在了此处,想来还是为了‘楼少爷’来的。”
“但薛公子和阁主是旧识,说不定阁主也是想要找薛公子叙叙旧的。”
林眉眼看着薛净悟脸一下就黑了,还有种无法形容的复杂扭曲,盯着钟苍的时候林眉都怀疑他不是想上去把人直接杀了,就是要一蹦十万八千里,眼不见为净。
但他到底和钟苍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恩怨,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半点不肯透露,既感觉深恶痛绝,又有一些让他自己都难受的维护行为。
走到近前的钟阁主眸上蒙着一层灰翳,空茫的眸子转了一转,像是不经意间听见了丁越罗所言,不及和林眉等人问礼,先讶然地问出了一句话。
“薛公子原来也在吗?”
林眉冷静地将鞭子压到了薛净悟的剑柄上,不让他直接一把抽出来就冲过去杀人。
薛净悟现在处于暴跳如雷和冷若冰霜两种状态之中,一张脸倒是黑得很统一,投向钟苍的目光几乎可以让他们之间的那片空气都结出冰来。
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而且都说钟苍的武功不弱,在年轻一辈是顶尖,足以和一些年长的前辈媲美。
这样混合着杀意的寒意,连林眉在旁边都感觉到了芒刺在背,身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钟苍就算看不见也不该感受不到。
但他就是宛若不知一样,颜色浅淡的唇还勾出了一个笑的弧度来,只是那双半点神采都没有,倒映着人影宛若琉璃珠一样的眼,让这份笑显得冷淡又疏离。
“经年一别,不知薛公子是否安好?”
“不劳挂心,肯定是比你个瞎子要好上不是一星半点的。”
薛净悟端坐在马背之上,俯视着钟苍那张苍白得不像是人的脸,在开口的一瞬,情绪突然就平复了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倒是见你还瞎着,我就放心了。”
“这双眼睛是不会好的,这一点薛公子半点不用担心。听闻薛公子安好,苍也能安心了。”
提起自己的眼睛钟苍也很是坦然,说起不会好的时候并不像是在回应薛净悟对他的挤兑,反而像是这也是他心之所愿一样,两人的态度都很诡异不明。
他们两个若无旁人地说完了,钟苍被翁葫扶着面朝向林眉所在的地方,抱拳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笑容被收敛了大半,但看起来也要平和上许多。
“钟苍见过‘楼少爷’,这一次劳烦您跑这一趟,实在感激不尽。”
他们两个话题结束得太过突兀,钟苍转向林眉也转得流畅自然,林眉眉梢上挑,眼中有了些兴趣盎然。
她翻身下了马,后面的暗卫动作整齐地也同时翻身落地,只有薛净悟一个在慢了一会后不情不愿地跳下马背。
“早就听闻钟阁主的盛名,今日有幸一见,是楼某之幸才是。”
“至于其他,江湖上不是常言,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便是楼某并非这江湖中人,为民除害也是该尽的义务,当不得钟阁主一声谢字。”
林眉向他拱手还礼,飞扬的眉和容纳进天光的眼,都是没被江湖打磨过的锐利潇洒,和磊落通透。
“这一次辛苦的是公道阁的各位才是,楼某也不过是来助一臂之力罢了。”
钟苍看不见面前的人,只能听见特意放得低沉一些的清越嗓音,他对林眉的身份心知肚明,但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他才对这个人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看不见之后以前的许多东西都要被推翻了来,例如在认识一个人上,以前凭借着看见一个人的第一眼,对人心洞若观火的公道阁阁主就能在心中大致为这个人划下分类。
但看不见后,声音就成为了他去“看”一个人更为直观的方式,藏在表象下的一点细微差别,都是一个人难以掩盖的真正特质。
这样的感觉与看着人眼睛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分别,只是偶尔他会好奇,声音的主人会有一双怎么样的眼,里面映出的内心是否与他所听到的一致。
林眉的声音是经过伪装的,钟苍在她的声音中听见的却不是那些或真或假的存在,而是背后让他都难以去形容的一样东西。
能在普普通通的几句话中有这样的感触,是连他也没能想到的,但心中的怪异感却怎么样都无法忽视。
钟苍稍微走了一下神,又很快地在所有人对他的沉默等待中回过了神来,轻轻笑了一笑。
“楼少爷严重了,这本也是公道阁的分内之事。”
“天色已经不早了,还请一道上山吧,其余的事容苍边走边为楼少爷解惑。”
林眉发现了他中间挺明显的片刻走神,但钟苍自己不提,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将马交给暗卫去。
“你们去自己安置好了再上山来找我。”
“是,少爷。还请少爷多加小心。”
暗卫全上了山人就有些太多了,山上出了那样的事,太多的陌生人前去,只会招来他人的猜疑和提防,就算有公道阁作为保证也是难免。
况且她现在的身份既不适合太高调,也不能太过低调,商量之后决定就只要暗三带着两个暗卫一起上山,加上薛净悟扮演的仆从,四个人已经足够了。
而且暗卫还需要时刻注意着山上山下以及其他地方的动静,到时候需要传递的消息不会少,人多一些在中间跑也能让消息到得更加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