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沉默着一动不动,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很快就有人来将他带了下去。
至于还在头晕,快从跪伏变成趴在地上的向亭,君后辛头疼地摆了摆手。
“御史台之弊,实自前任御史大夫始,向爱卿上任以来,多有表率,但未能整顿御史台亦是不争之实。”
“且责御史大夫、左右中丞闭门思过十日,御史台上下,均罚俸三月。”
“臣谢陛下隆恩。”
向亭当先认了罚,御史台其余人也无话可说了,只是不少人都在心里打算要找个庙去拜一拜了,近来他们可真是霉运不断。
君后辛也为自己的耳根子能清静上十天而高兴,向亭是好用,但就是太能说了,说得他都要捂耳朵了。
“至于明日摄政王回京一事,此次远去大漠,平乱治虫,立有大功,又是朕之长辈,朕当亲迎之,且设宴接风。”
“诸位先生不辞辛劳前来,朕亦感其忠义,明日宫宴,许同席。”
事情安排好了,君后辛端手在腹前,敲了敲手背,淡淡看着一个个背影,不同色的官袍连成了分明的几片。
“诸位爱卿,可还有意见?”
“陛下圣明。”
“若无他事便退朝吧,明日迎摄政王归京一事交予礼部,设宴交予司礼监,不得有误。”
冯喜掌管着司礼监,当即和礼部尚书一起行礼领命,随后直身提气唱礼。
“退——朝——!”
君后辛最后看了一眼向亭,冯喜很是体贴上意地微微点头,跟着大步离开的皇帝出了大殿,立马叫了伺候在外的小内侍去请太医来候着。
“看见向御史出来了,赶紧将人请去值房先坐着,让太医给向御史看伤,看完将人送回府去,再回来复命。”
冯喜拿了自己的腰牌给小内侍,让人快着些去,小内侍连忙就快步退下了。
向亭刚被陆柮扶着出来就让人给接了过去,在陆续出来的朝臣难言的目光中被扶去值房,不一会太医和医正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御史这是头上撞伤了?怕是要肿个几天,下官开些药回去一天早晚抹上一次,不要沾水着凉就无碍。”
太医伸手在他通红的额头上轻轻按了一下,向亭瞬间抓住陆柮的胳膊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疼哭了。
陆柮想要敲他脑袋告诫他乖上一些,但看着他头上那个大包又下不去手,只好眼不见为净地别开了头,任由他抓着自己等太医上药。
太医动手很快,冷酷无情地忽略哭得眼眶泛红泪水滚滚的伤员,几下就把脑袋给他包扎好了,考虑到御史的特殊性质,还特意给多裹厚了一些。
药是宫中也顶好的药,敷上去了就是一阵清凉,缓和了火辣辣的疼痛感,就是味道有些刺激,弄得向亭眼泪怎么都止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装在小瓶子里的药被交给了陆柮,太医将手擦干净后行了一礼,同他细细交代了一番。
“如果伤口还是红的,那就只用抹上就好,但变青之后就要先揉再上药,估计会有些疼,要小心莫让御史再撞伤了。”
“多谢太医。”
陆柮收了药拱手道了谢,再看向那边露出了生无可恋的神情的向亭,长长叹出口气来。
太医带着医正离开,陆柮还要去刑部衙门,小内侍笑着躬身。
“冯公公吩咐了,让奴婢将向御史送回府上,还请陆尚书放心。”
“劳烦。”
向亭扶着脑袋自己站了起来,找出手帕来抹了抹泪,劝着陆柮先走了。
小内侍要送他回府,他把手搭在小内侍肩上借着力站稳,晃了晃头甩掉眼前的眩晕,露出个笑来。
“劳烦先去向陛下通报一声,本官要求见陛下。”
早朝下了诸臣皆去了各自的衙门,朝上的事依旧以极快地速度传遍了京城上下,大理寺和京兆府的动作也很快,很快就敲开了几扇房门。
民间的议论又转到了皇帝以及御史台的身上,他们本就是说着闲话好玩,一个话题不能说了那就说更新鲜的,并未受多少的影响。
而士子间的争辩虽然被朝廷强行给出了定论,打断了他们的各执己见,但这一次依旧为他们之后的生涯埋下了不同的后果。
并且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谢长庸在之后找上了柳丹卿,两人在房中密谈了一个下午。
柳丹卿没有留人用晚饭,谢长庸心事重重地出了他的房门,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趁着这一次的事,君后辛又顺势将之前出家的那个书生的事给做了决断,下了圣谕给两地的官府。
“朕领天命以来,夙兴夜寐,不敢轻忽,摄政王以先帝之命辅佐于朕,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不过为家国万户计。”
“朕同摄政王尚且如此,大岳之民,何能不思进取,悉心为一家而计。”
君后辛也确实长进了,将事情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也能让百姓心生赞同。
“今有弃家抛子不忠不孝之行,改日若有外敌来犯,以何护家护国?”
“佛门本为劝人向善,今受小人蒙蔽,不识其真面,容其留身在内,朕不罪之,旦望知错能改。”
说完书生的事,还有溪义县那一家的事,以及本就是最为无辜的孩子。
“子不教,父之过,兄弟倪墙之祸便在眼前,岂可不思改。”
“稚子无辜,不顾亲亲之情而弃,皆是不仁不慈,责其接回幼子,好生教养,莫使其肖父。”
在最后君后辛犹豫之后还是让冯喜添上了一句,传出去之后又有一番争议,但这一次众人都不敢闹大了。
“然朕又思,如此之家恐苛待幼儿,若有善心之家收留稚子,准其亲长在而继他家,当地官府考察其家,当知朕怜悯之心。”
林眉在君留山那里看到消息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是君后辛做出的事来。
别的不说,这也算是开了因为长者不慈而剥夺抚养权的先河了。
国人重家,家中再不好,有血缘的纽带在,关系就难以划清,就算被家中磋磨至死,也离不开那么一句血缘的牵绊。
但事有两面,有血缘至少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多数时候,在最危急、最艰难的关头,家人都是会最为你奋不顾身的那一个。
不过要让没有家人的林眉来说,这和血缘的关系并不大。
“全凭运气罢了,看你遇上的是什么人,一个好人,和你萍水相逢也是愿意向你伸出手的。”
“王爷生在帝王家,当知天家无情,但也不过是因为巨大的利益,将人心中的冷漠无限放大了罢了。”
君留山笑了笑,避着人不经意地在林眉的耳上捏了一下,低声提醒她。
“侧王妃可是还有林家在的,便是不看林家,兴修也是个好孩子。”
“兴修是好,可是终究……”
终究是她捡来的亲人,他们的联系更多是单方面的,即便身体有血缘关系,但在灵魂上依旧疏离。
这正是见过林兴修之后,林眉才体会得越发深刻。
只是马上就要回到京城了,这些话也并不适合告诉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恐怕已经猜了一半的君留山。
不说出口,就还能当作无事发生,继续粉饰太平下去。
“是我失言了,只是此事恐怕在百姓之间,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受。皇上在想些什么?”
君留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得了长子,长子又生来坎坷,正是心疼之时,见了这个孩子也就多了些怜惜。”
“只是确实也是长大了不少,这件事也处理得有模有样了。”
岑见自然会把京中的大小事情都写信给他,暗卫也会整理了呈送到他的面前,京中局势在他离开大漠之后就已经铺开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次,君后辛将自己的名声提高了不少,但也失了不少,特别是在士子之间,成了两极分化。
而沈士柳老谋深算,看似多次被动,且在士子间得了质疑,却极速地将他十三年间落下的东西捡了回去。
“一次会试对他而言实则并非多重要,但沈相重回朝堂的消息已经在那些人的认知间根深蒂固了。”
“并且这一次会试,学子间的争议比以往要大上许多,又几次三番出事,沈士柳怕是已经趁机拉拢了不少的人。”
不单是学子,还有一些摇摆不定的朝臣,和清流一派对皇帝行事不满的人。
“这些同你的关系不大,只是之后林家若是找上你,你也要多留心一些才行。”
“明日回京,你不用露面,先跟着莫上先生他们回王府去,微之会来接你们,晚上宫宴本王一人去就好。”
林眉不解,皇帝要亲自率百官来迎,她避开是正常的,但宫宴之上,太后主持内宴,她是唯一能代替王府出面之人。
君留山略微蹙紧了眉摇了摇头,一边接过折思递来的粥碗一边和林眉低声解释。
“都是些无聊之人,上次朝中又重提选秀之事,你去了宫宴,难免有人要将之前的事情翻出来说上几句。”
林眉才想起来,她这个身份曾经参加过选秀,且是在落选之后,作为羞辱被送进了王府。
虽说并非她本人所经历,但那件事确实是一个禁忌,现在好不容易看着皇帝和王府之间关系有回缓的迹象,没必要再将那些事翻出来,让人心中膈应。
君留山也不想提起那件事,见林眉明白之后就将她的碗递过去,执起玉勺并坐着喝粥。
折思和折宁守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对看了一眼,不由庆幸就快要回到京城了,现在王爷和侧王妃的话题,越来越不适合他们这些做属下的旁听了。
不论是私语还是谈论正事,都超过了他们该听的那条线,在外就算想要避开也难,还是在王府里好,关上了门就没有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