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现在还在路上,等这边的路能走了,让他先去和使团汇合回京。”
“岑侯功夫不错,独身上路,便是有雪堵着路也没有什么影响的。”
他们会被拖在这里,是因为马车和行李太多,不能抬着越过雪层,否则以他们的轻功,哪怕薛净悟断着一条腿都能过去。
君留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暗卫替他们打起帘子,两人弯腰进了帐篷。
里面地上铺了一层隔水的皮垫又铺了厚厚的毯子,中间放着平时放在马车上的炉子,帘子放下来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大雪,在冬夜里分外暖和。
君留山替林眉拍掉在几步路里就落在了肩头上的雪,暗卫一双手递了一盆热水进来,连面都没露就跑了。
林眉拿布打湿了捂到君留山的脸上,自己脱了鞋盘腿坐到地上。
雪在帐篷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了,还有雪花不断砸到上面,弄出轻微的声响。
顶上挂着的灯笼也被弄得摇摇晃晃,光亮透不出去,声音也被闷在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王爷到底吃了什么神丹妙药,怎么突然就开了窍了呢?”
林眉略微歪着头,看着君留山擦了脸手,又洗干净了白巾来,弯下腰只将有些烫人,但在寒冷中刚好的白巾贴到她的脸上,给她擦拭。
君留山半屈了膝在她面前矮下身来,执起她的一只手仔仔细细地将冰凉的肌肤捂暖,没有答话。
这样的高度她还是要微仰起头来看他,看见他低垂的眼睫上下扇动,淡色的唇抿起,唇角绷得紧紧的,主人没有一点它正在暴露自己心思的意识。
耳朵倒是颜色正常,还冻得有些发白。
林眉就安静地等着他擦完手,仿佛刚才只是一个随口提起的,可有可无的小小的疑惑和玩笑。
等到灯笼被熄灭,两个人在炉子两边盖着各自的被子躺下,她又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王爷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去年四月定下的一年之约,现在就剩三月不到了。
“你若执意要走,本王不会反悔。”
这一次君留山答得很快,低沉的声音没有半点迟疑在里面,也没有一点为难不舍。
林眉还没有把那口气吐出去,就感觉一只手越过中间的界限按到了自己肩上,让她不能背过身去。
“等本……等我将一切了结,再无牵挂了,我再来找你。”
“若是我来不了,你也能天地逍遥。”
按在肩上的那只手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林眉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像是被人揪着似的跳了一下。
她抬起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沿着铺开的袖子和被带过来的被子一角,摸到了手臂上,再顺着手臂,抚上了压在肩臂上的脸。
没有一点光亮,她只能看见隐隐绰绰的一个黑影,她索性闭上了眼,用手贴着,慢慢贴到了同样闭着的那一双眼睛上。
掌心下的触感告诉她,这个人在紧张,每一点靠近的地方都在不安分地骚扰着她的感知。
她没办法回答他,破天荒地,她有了那么一些犹豫不决和畏惧决定。
做出决定已然艰难,更难的是,这一次她没办法说她一定不会后悔。
“王爷回京之后诸事繁杂,可还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越是事务杂多,本王越想抛开这些,政务杂乱、人心叵测,这些年让本王身心俱疲,几乎力竭心衰。”
被盖在掌心下的眼睛睁开了一瞬,又安静闭上了,这一次它安安分分地被捂着,没有再作乱。
君留山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他往林眉身边靠了靠,好让她能够听清所言。
“今日微之说的时候,本王也在想,长生如此,权势富贵又是否一样?”
“这话说来恐怕有许多人要觉得本王不知好歹了,但生在天家,手掌半壁江山,权势滔天,本王只觉得要被这些逼疯了。”
他生来艰苦,却也锦衣玉食,身有寒毒日夜折磨,但珍药名医从来不缺,领兵挂帅、高居庙堂,他一来就得到了别人穷尽一生都摸不到边的东西。
“困苦者盼丰衣足食,流离者愿安家立身,孤独者想亲朋满座。”
“茶倒七分不多不少为妙,人身十全只需九美正好,这是姑父在我小时候给我说的。”
林眉伸过去的手被君留山拉下去握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松了开来,那道声音落在雪里,拥在被间,催着她闭上了眼。
“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人的杯子里可能只有一分,而有的人的杯子里可能已经溢了出来,大家都不会满意,也都不止一个杯子。”
在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她额上落下了一吻,又贴到了她的耳朵边上,絮絮低语。
“本王只有一个杯子,而我只要你这一分,便能填满那七分。”
“我不逼你,我等着你。”
等林眉再次睁开眼时,外面暗卫在动作小心地清着雪,两床被子都盖在了她的身上,睡前还摆在中间的小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移到角落去了。
守在帐篷外的暗卫听见里面的动静,隔着帘子向她行礼。
“侧王妃,您要起来了吗?”
“王爷呢?”
“雪停了,王爷带着侯爷和折思统领去林子里看一看,走了没有多久。”
林眉穿好衣服起身打起一点帘子,外面的厚雪泛着光,来去的暗卫也都穿上了厚衣。
守在外面的暗卫抱着一条披风,见林眉要出来连忙递上给她。
“热水给您备着,王爷说今日请您换件厚些的衣服,属下这就去给您取过来?”
“嗯,你去吧。”
寒风灌领,帐篷上的残雪落了一点下来,她又缩了回去。
等收拾好了又吃了早饭出来,君留山也还没有回来,酒儿拎着小药箱子跑了过来。
“侧王妃,我来给你换药了,王爷说昨晚你好像有些不舒服,是伤口被压着了还是在长好了?”
林眉好笑地捏了捏眉心,抬手止住了酒儿的喋喋不休。
“我自己没什么感觉,你替我看看吧。”
刚出来没一会,她又回了帐篷里。
贯穿伤恢复得慢,但用的药好,一直都没有发炎化脓的迹象,她的毒被清完之后伤口的恢复速度也在提高,昨晚只是天气凉了有些冷着了。
酒儿看了看伤,往药膏里又倒了一点药粉才给林眉抹上,交代她不要着凉了,要不然莫上先生又要煮药给她喝。
林眉默默给酒儿记下了,摆手让她回莫上先生那边去,自己去找君留山。
暗卫引着她从空地上穿过,进了林子里。
昨天的雪太大,又一阵兵荒马乱的,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片空地,周围也没有山崖,就先驻扎下了。
今天起来之后探查周边,却发现那里曾经该是一处小水潭,如今被人给填平了。
“清完雪天色暗了,我等也一时没有注意到此事。”
暗卫在前面清开路上的枯枝碎石,在雪里踩出了一条道来。
“王爷和侯爷去随便走走,薛公子本也想跟着,但雪地里他不方便走路,只能作罢。”
君留山起来时林眉还在睡,昨晚她肩上不舒服没有睡安稳,君留山也隐隐酸疼了半晚。
岑见掐着时辰过来请他出去,薛净悟坐在棚子里也在等着他。
“上一次老头子过来这边是六年前,回去后没有多久他就病死了,之后我没有来看过,或许是有新的人来了。”
君留山在小凳上坐下揉了揉额,看向了岑见等着他来解释。
岑见将脚下的薄雪拨开,给他看铺在下面的一层碎石。
“表哥你看,这是被人填起来的水潭,面积不算太大,但是一个小小的风水口,留着会漏地脉之气。”
他被薛净悟叫醒之后先去周围看过,没有大雪的遮挡,天光也正好,这边虽然不起眼,也还是很快被他发现了问题。
“周围并没有人家居住,犯不着费这个力气,也和远处的村落没有关系。”
“附近要么是近些年又建了一个大墓,才会在意到这边的细节,要么就是有人发现在几年之间出现了之前没有的水潭,特地过来封上。”
昨晚才讲了故事,今天就有了这样的发现,确实很难让人不把它们联系到一起,也不得不让人对薛净悟侧目。
从大漠开始嘴里就说不得东西的薛公子薛老将军,在摄政王和东盛侯极具威慑的目光下,抬手自觉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就不该一时兴起多嘴,真的,哪怕要说也等着过了这段路再说多好。
林眉来时君留山和岑见正在找那座山。
但一来薛净悟自己也没亲自去过,找不准位置,二来雪把每座山都妆点得差不多了,现在也没到星象能指出方位的那一年,就算岑见能掐会算,也还是差了一点。
“罢了,那些人既然没有大规模改变这边的地貌,也没有放弃这里,也可以等开了春再让人准备好了过来看。”
岑见站起来拍了拍袍角沾到的冰雪,手里握着一块黝黑的石头看向了和白云混在一起的山峦,微微摇了摇头。
君留山拿剑挑开地上的一块大石,林眉走到他身边也低头看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里也曾经被封堵过,地脉的气是后来游动到了那边。”
“他们一直在维护这一边的风水,以确保墓中的风水。”
“不过听闻墓中阵法机关皆被破坏,想来他们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这里放任自由了。”
岑见走过来和林眉解释了一下,把那颗石子收到怀中,复又蹲下身将那块大石移回了原位,并将周围伪装了一番。
那些不知什么来历的人,还是先尽量不要惊动他们为好。
谁也不知道,有些特殊的能力,是只有被送到墓里的人会,还是有其他人也能掌握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