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没有墓志铭和壁画,那些小室分别是卧室、书房、客厅、花厅这样的地方,全是人生活的痕迹。”
“大漠以陵墓做了神殿,这里又以住宅做了陵墓。”
薛净悟随手就在地上画出了整座墓的图来,他没有下去过,也没有亲眼见过,哪怕他其实也多次路过了这里,但他在老头子的讲述里将那里牢牢地记住了。
“主墓室里放了一个巨大的悬棺,这算是这座墓里唯一像墓的地方了。”
“棺材没有被盖上,想来当时墓主人自己躺进棺材后,没办法自己再把盖子盖上。”
老头子站在主墓室里,仰头望着那个悬棺很是犹豫,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去惊扰棺中人。
墓中没有放什么陪葬品,那些墓主人平常使用的东西倒是有许多,但是虽然是古物,却不能体现出他的本事来。
悬棺是唯一不同的地方,里面是否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而且他对墓主的身份很是好奇,也隐隐有一丝畏惧。
最后老头子把心一横,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护身符来,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就抓住了撑着主墓室的柱子开始往上爬。
他爬上了柱子,又顺着铁索溜下,滑到了棺材边扒住棺壁。
棺材很深,他要爬到上面去才能看见里面,老头子心想都到了这里了,干脆就真的攀了上去。
但等他攀上去了往棺材里一看,一下就打了个哆嗦,冷汗把衣服都打湿了。
“老头子说,棺材是空的。”
“但他吓过之后又笑自己,没有东西要么是被盗了,要么是该进去的最后没有进去,难不成还能诈尸了?”
薛净悟停下来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动了动腿又倒吸了口凉气,他刚才一定是脑子不清醒才会往自己的腿上拍那么重,痛死他了。
林眉故意作势要往上再加一巴掌,在薛净悟警惕的眼神中张口咬住了君留山给她递来的鸡肉,含含糊糊地催促他。
“别卖关子。”
君留山也看了他一眼,摄政王对这样话本样的故事难得有些好奇。
岑见更是双眼发亮,看了看薛净悟画在地上的那张算不上地图的简易图,又仰头去望天空,想要找到说的地方。
他想要见识能将天地化用的手段,也想要见识千年之前有这样手段的人是什么样的风采。
不知何时溜过来的孟明双手捧着一只鸡腿,呼呼吹着气,十分给面子地竖着耳朵等着接下来的内容。
薛净悟抽了抽鼻子,被折思手里烤好的滴着油的鸡肉勾去了目光,咽了口口水,被林眉嫌弃地也塞了半只鸡,烫得他颠来倒去地使劲吹着气。
林眉眼中的嫌弃更多了,君留山淡定地又喂了她一口已经温度凉到刚好的。
等咬了一大口鸡肉吃下去,薛净悟才心满意足地继续说了下去。
“就在老头子想要爬进棺材里看个究竟的时候,下面突然有个人叫住了他。”
穿着古老锦袍的高大男子疑惑地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边抬脚从墓室门口往里走,一边问他在干什么。
“你是怎么进来的?又往我的棺材里爬什么?”
这一次,老头子是真被吓得无声惊叫了一声手一松就摔了下去。
刚摔到地上他就握着匕首跳了起来,一声不吭地向着男子冲了上去。
管他是人是鬼,先打了再说!
匕首割喉,符纸贴额,老头子做了两手准备,但被男子一只手轻易就制住了。
“老头子不肯细说当时他到底是怎么被按住的,也可能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男子连袍角都没有动一下,弯着腰袖子柔柔垂下,就将老头子按在了地上,扣住他的那只手明明没有用什么力气,也没有打他,但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张着嘴都叫不出声来。
那张比之今人更为方正的脸向他靠近,老头子直了眼,不是因为多好看,这张脸放出去都只是平庸,还没有当时年轻的老头子自己好看。
他只是被那双眼中的星河摄取了心神。
男子突然放开他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从地上揉着肩爬起来了,嘟囔了一句老头子没听懂的话。
“你是谁?”
老头子那个时候也是真的胆大,或许也是因为那人没有半点尸体的样子,刚才扣住他的手也有着正常人的温度,没有一来就杀死他,他反倒往前逼近了一步。
男子抬起手,老头子又吓得往后跳了一步,随即羞恼地站住不动了。
但男子也没错过他手里始终没有放松的匕首,和那张还夹在指尖的皱皱巴巴的符。
偏偏人看起来就像在街上撞到了一个陌生人一样,男子都弄不清他想要干什么了。
他只是抬起手叠在一起,向老头子作了一揖。
“在下是为此间主人。”
“你是活死人?还是诈了尸?”
老头子挑眉的表情和后来薛净悟的一模一样,他的刀尖已经对准了男子。
男子摇摇头,有些无奈。
“若是如此,吾为千年之前的人,阁下如何听得懂我说话?”
王朝更迭,语言也在不断地变化,哪怕是一地之人,隔的年代久了,都是互相听不懂话的,不要说千年之久了。
男子指了指那个棺材,很温和地笑了笑。
“我只是依照家族传统,来此等死而已。”
薛净悟叹了口气,把半只鸡啃得只剩了个架子,揉着肚皮瘫在自己的位置上。
孟明失望地“啊”了一声,他还以为真的有神仙呢,没有神仙有个活死人或者僵尸也不错啊。
大漠没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他还是从孟末嘴里知道的这些。
岑见轻敲了一下他的头,又好笑地给他擦了擦嘴。
“若真是那些存在,以千年之龄,早就天下大乱了,这些都是不该属于人世的东西。”
薛净悟想到后面发生的事,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他们或许是一个像岑家一样的家族,老头子说他在他身上看见的是历史背后浩如烟海的过往。”
“比历史还要厚重而悠长,不是薄薄几页纸,寥寥几笔墨就能承载的。”
“我也没有办法向你们细说。”
老头子被男子带去了一个小客厅,两人坐下来喝了一杯茶。
等茶喝进口,老头子才反应过来他怎么就这么喝了,但是再品一品,醇香幽沉,是他从来没有品到过的味道。
既然都入了口了,他也就咽了下去,再长舒一口气,赞上一声:“好茶。”
男子端着茶,轻吹去了浮沫,浅呷一口,眉眼含笑。
“一笑起来,眼中有星辉灿烂。”
“老头子是这么形容的,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薛净悟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神色十分的一言难尽,又往火堆前凑了凑给自己一点温暖。
林眉也有些难以想象,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君留山,恰好和君留山对上了眼。
折思默默把烧好的水递给王爷和侧王妃洗手,薛净悟牙根酸得他捂住了腮帮子,岑见也屈指抵唇,低下头忍不住笑了。
故事是薛净悟半拼半凑出来的,有些细节的地方他也不是很清楚。
当时男子和老头子说了什么,老头子一直不肯和他透露,他缠了许久也没有用。
“那些都被他们带去了地下。”
“不过据我了解到的那些来说,那座墓确实是给他们家族世代所用,被选中的人会在一个合适的机会送入墓中,学习先祖留下来的东西。”
薛净悟在众人投来的视线中摊了摊手,叹了口气。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还真的像他说的,就是去等死的。”
“只有学至大成的人,才能用那个棺材占紫微星之位,可惜棺材也空了千年。据传若是有成,将可改朝换代。”
孟明呆呆地一口咬下去,咬在了自己的舌尖上,疼得不住张着嘴倒吸冷气。
他眼泪汪汪地被岑见扳过头查看咬伤没有,还要坚持把自己想说的说完。
“和焚仙门疯得不分上下。”
伤口有些深,岑见拿了一点药膏给他点在舌尖上,失笑摇了摇头。
“以人身为祭,以仙骨元神为镇,凡人妄窃天运,便是再给他们三千年又能如何?”
林眉想了想,三千年后的世界,说不得已经脱离了地球,而进入了宇宙,哪里还有朝代来给他们改换。
君留山见多了这般妄想之人,只是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们还能长存千年。
薛净悟腿不疼了,又想着一拍石头,这次是往地上砸的,砸在被冻封起来的地面上,真的砸出了惊堂木的效果来。
“各位看官,且说那代代相传之术,千年之下怎会无人大成。”
“然他等非身怀道骨不可大成,非心通性明不能大悟,大成大悟之者,何以不明此举之害。”
“故而,皆自断绝患罢了。”
千年来,死在生祭坑里的不是当年建墓时的人牲,而是那些自愿赴死的先辈。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要终结这一切,但在还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他们就被束缚在了这里,被束缚在了血缘里。
“听老头子的转述,那是一件圣物,我怀疑也是一枚碎片。”
“超脱此世不该存在之物,有这么一样已经是不得安宁了,还能再多来一样吗?”
众人都是若有所思地颔首赞同了他的说法。
虽是猜测,但也并非全无道理,现在各个碎片下落不明,究竟有几枚碎片也未可知,但凡有一丝希望,他们也不可放过。
“公道阁的令牌就是那时候老头子得到的。”
薛净悟托暗卫拿了毯子来搭在腿上,托着下巴望着刚添了新柴的火焰,脸上光影明灭不定。
“老头子最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里,我年幼时一直不解他所言‘杀了神仙’是为何意,还以为他将那个男人视若神仙,最后又杀了他。”
这是被藏得最深的秘密之一,老头子一直到死也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