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顾明珏拒之门外已经有五次了,总坛那边一封信接着一封信催促,头上的铡刀也在一寸接着一寸下压,今日若再不成,他就只能想方设法地逃跑了。
但天下为大,焚仙门却也能通天彻底,他能跑到哪里去,又能跑上多久?
被抓回门内,等待他的只会是比下地狱更痛苦的后果。
好在,黄天不负苦心人,只要顾明珏能庇护他这一时,待到顾明珏登基,他在门中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他能利用顾明珏为他争取到更多的权利。
只要熬到了那时,等到再无人能轻易撼动他的地位,今日之仇和今日之辱,他都能慢慢的报复回来。
抵在地上的拳头握得更紧,抬起的脸已经准备好了笑脸相对,但回馈给他的是一线无声无息的皎洁月色,轻柔曼妙,恍如仙子月下而来。
黑袍人用脚垫着他的额头不让他砸在宋将军府上昂贵的地毯上,仔细地将细细的银丝缠回戒中。
“劳驾搭一把手。”
他的手又快又稳,在宋唯严将人提出门后鲜血才如瀑般从脖颈间流出,在一刹那就流了满襟。
顾明珏从书案后绕出来,和他面对着站在书房之中,低头看了看干干净净的地上,很是满意。
“可惜了,他还是没有说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顾王爷当着某的面如此说,真的合适吗?”
黑袍人将兜帽拉低了一些,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烧坏了嗓子的那一种沙哑,听在人耳朵里并不舒服,但他自己却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语调也是不疾不徐的优雅。
一身黑袍遮掩了他的全身,没有让一点肌肤裸露在外,比孟明裹得都还要严实。
刚才出手太快,只有在他收回银丝之时,才能看见他冷白的手上,有着许多的陈年旧疤,都是被烧伤的痕迹,颜色已经同正常的皮肤一般无二,但疤痕还留在那里提示着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也留意到了顾明珏对他手的好奇,只将双手拢进袖中,后退了一步在长孙淳的位置上坐下,屋中也没有第三把椅子了。
顾明珏反手撑在案上,半倚着案沿一腿后收微屈,看着慵懒又随性贵气。
“此是孤的地方,况且孤也不曾背着你说此事。”
“要不是王爷不肯出兵救援大漠,他也不会被逼如此,最终走上了一条绝路。”
黑袍人生硬地将话题转开,他在宋唯严倒茶之时就已经来了,顾明珏也发现了他,而在长孙淳跪下之时,他的杀气让宋唯严差一点没忍住拔剑出鞘,但顾明珏从始至终都恍若无事。
这个人将长孙淳耍得团团转,也将他限制在了他的意愿下。
要和顾明珏合作,是在与虎谋皮,而对于顾明珏来说,和他们合作也是如此。
“你们都说只要皇宫里的一件东西,为此能付出孤想要的一切。”
“就算是孤想要天下你们也能帮孤得到,当连天下在你们面前都不值一顾的时候,孤不该好奇吗?”
顾明珏也不接他的话,只是满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依旧说着自己的话。
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一样,眼睛不自觉地往上看去,木梁高顶,无雕无画。
宫中雕梁画栋,朱柱蟠龙,人人趋之,他顾明珏也是想要的,但他也不止想要这些,对他而言,皇位也不过是他掌控天下的一个工具而已。
这些人都想用皇位来和他谈交易,似乎笃定了他对皇位求之成执,就因为他当年被送去作了质子,深恨这座皇宫里的人?
黑袍人和长孙淳一般,不开口、不争辩,只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里。
宋唯严将人丢给赶来的仆从带走处理,又等着人送来新的炭火后才带着进去,给火盆里添上。
顾明珏自说自话了两句就在心中打着算盘,他也不惧被黑袍人看出来,之前明知黑袍人在,他也敢将一些事直言说出。
“王爷想好了同我等合作,日后之事就还望王爷莫再如同前次。”
“焚仙门虽只是一介江湖组织,但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手段,一些事王爷做不到对我等而言轻而易举。”
这句半是展示半是威胁的话说出,顾明珏仍是挂着笑,宋唯严已经目光一寒出剑架在了他的肩上,往左偏移两寸,就是他的脖子。
黑袍人抱拳不避,缥缈如轻烟一般从宋唯严的剑下消失,但顾明珏闭起眼,对他的把戏心中有数,也知道人究竟消失在了什么地方。
宋唯严在顾明珏的示意下收回了剑,皱着眉头将凉茶倒掉,添上新的热茶。
“王爷为何要同他合作?”
“长孙蠢笨不堪,正适合掌控,同此人合作,则必有费力之时。”
顾明珏捧了茶在手,微凉的指尖贴在瓷壁上,回暖出了红润。
“和蠢笨之人合作久了,你都不知道他能怎么拖你的后腿,聪明之人虽然麻烦,但只要目标一致,至少他还能用。”
“便如长孙淳此次,不过一个小小的大漠问题,都没能瞒得过去。”
若是他能做到不让焚仙门中发现他们之事,说不定他还能真的投入顾明珏的名下,留下一条命来。
没了这次的危局,顾明珏也有的是办法来收服他。
但可惜的是,焚仙门在第二封信送出之后,就紧接着派来了那个黑袍人,越过长孙淳和顾明珏接上了线。
黑袍人本是带着考察的任务来的,要不要杀了人,要杀几个人,都要他来判断。
只是他在来到九蛮京都的第一时间就决定了不能同顾明珏为敌,很痛快地暴露了自己,找上门来要和顾明珏合作。
“出兵相助在大漠中的焚仙门人并不难,就算只让暗卫死士前去也能救出许多的人,但孤未曾答应过你们在这种事上合作。”
“你们给孤的条件只有一个,得到九蛮内库之中的某一件东西。”
顾明珏在第一次见黑袍人时就说得清楚,他只是看长孙淳为此焦头烂额想要试一试这后面来的人又会有什么样的态度。
“况且你们连大漠的事都解决不了,谈何帮孤夺皇位夺天下。”
但没想到黑袍人在沉吟片刻后就放下了大漠的事。
“王爷说的是,某只愿此事不会影响王爷和门中的合作。”
当时顾明珏依旧没有一口答应和他们继续合作,这人也比长孙淳要聪明,没有胁迫顾明珏,留下联络方式之后便离开了。
长孙淳之所以能活到今天,是因为顾明珏说他想要找一点乐子,长孙淳曾经让他很不高兴,黑袍人也没有异议地将长孙淳就这般送给了顾明珏玩弄。
在长孙淳求上王府的几次期间,顾明珏和黑袍人在暗地之中就已经交手了七八次。
双方都在小心试探威慑对方,现在是顾明珏略胜了一筹。
“行了,大漠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回主子,去大漠的人已经在赶回的路上了,据传信,此次大漠中君留山大获全胜,他们也在暗中一连烧毁了焚仙门几处地宫。”
宋唯严在书架上翻出顾明珏没有看的那些条子,从里面择出写着大漠之事的几张奉给顾明珏。
顾明珏翻着条子,大漠的局势之前就有更为详细的呈报,而这里的东西更多是一些行动的禀告,比如他们烧了地宫,遇上了林眉,还将焚仙门潜逃之人杀了。
他的指腹在写着的林眉两个字上拂过,宋唯严暗暗看了一眼,将此事记下了。
“做得可干净?”
“都是指向了金人余孽报复,才会做出这些疯狂的事,同他人无关。”
“本来能放到君后辛身上更好,但时机不对,只能改为金人行事。”
顾明珏颔首将纸条递回给他,他重新整理好放回了书架之上,回身来等着顾明珏其他的吩咐。
“焚仙门的人不可信,但孤对他们想要找的那样东西有些兴趣,现在也不妨先将他们放着,看看他们究竟会做些什么。”
“该调查的都给孤查清楚了,若有可能,化为孤之用也不是不可。”
宋唯严颔首称是,顾明珏看着外面已经月上中天了,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也放他去休息了。
今年不止是大岳遭了雪灾,连九蛮都格外冷,等到汛期也说不得就有了洪涝,朝中已经在着手安排修补堤坝之事。
顾明珏不上朝,但他手下的人近来频繁地来向他请示各项事宜,也不比上朝清闲多少。
王安龄等人已经被安排进了朝中,蛮皇过了年彻底一病不起,眼看是真的时日无多了,朝中大臣也不再费力挣扎,想要保命的和不愿在顾明珏手下做事的纷纷乞骸,空出的位置就给了他们。
至于那些想要离开的,大部分都还能带着家小走得离京都远远的,只有少部分下了大狱。
朝中也都看出来了,这位就差把睚眦必报写在自己的脸上了,下狱的不是当年在他当质子一事上出了力的,就是坚定的前太子一党。
至于那些只是单纯对他不满的,他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搭理,只要不在他面前跳,他不介意给一条生路。
九蛮的朝堂中,权势开始渐渐向顾明珏倾斜,若想要挽回这样的局势,除非蛮皇再临朝政,或是前太子死而复生。
余下的三位皇子他们都不准备指望了,他们向顾明珏投诚比朝臣投得还快,如今在朝上,言必称依皇兄之意,行必从皇兄之指,直把自己当做了附属的下臣,半点没有皇子的自觉。
蛮皇对此也无话可说,只能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