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留山和林眉换好衣服迟了一步来到主厅,还将一个人跑到园子里爬假山抓仙鹤的孟明也带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岑见走过去在略微低下了头的少年发间捡出了一根白色的绒羽,像是养在山上的小仙鹤还未换尽的羽毛,细看孟明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蹭脏了。
君留山带着林眉坐到了空着的长案后,孟明赤着脚在木板上蹭了蹭,抿了唇不肯说话。
岑见轻缓笑着将那根绒羽放到他的手里,弯腰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好了,都要吃饭了,快去洗一洗。”
孟明悄悄趁着他弯腰的时候把那根绒羽放到了他的肩上,听话地出去洗手了。
岑见直起身来,像是并未发现一般,若无其事地坐到了位置上,向亭挤眉弄眼地向他提醒他也只做不见。
那边暗卫已经将做好的晚膳抬着向这边来了,向亭把又玩累了的冬奴交给林善抱下去,岑识跑到了他的身边来坐,向亭眼神示意了一下那边的岑见,岑识不动声色地和他摇头。
君后辛将长公主让坐在主位上,君留山坐了右边的首位,他就坐在了左边的首位上,刚坐下折思与折宁就带着人到了门口。
“陛下、长公主、王爷,晚膳已经备好,请诸位用膳。”
“传吧。”
暗卫抬着盒子进来分放到每一张案几上,将东西一样一样地从盒子中取出摆好。
山上的东西说多不多,峰上没有开辟多少菜地,岑见走后又只有两个暗卫平时负责守着这里,需要的也不多,今年的新菜还没有长出来,如今只有野菜能食用。
说少也不少,山中各种珍味都是现取,也有圈养的不少动物,都被暗卫喂得肥美,时不时放出去漫山遍野地跑着,肉质也别有一番风味。
半酥的鸡肉浇上一层金黄的蜜汁,翠绿的野菜上铺着彤红的碎椒,炸过的肉丸沾着焦黄的酱汁,再有一盅炖得鲜美的鱼汤和嫩滑的鱼片,一小碟蘸料,和一碗晶莹的米饭。
孟明从外面跑进来坐到了岑见的身边,先一本正经地为他将肩上的绒羽取下,似模似样地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才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份晚膳。
暗卫送上白巾给他们都擦了手,就带着空掉的盒子退了下去,食物的香气也弥漫在了主厅之中。
食不言是习惯,东西也要细嚼慢咽地吃,比起在宫中御厨做的更加精致的饭菜,众人都觉得还是这样的饭菜更好吃一些,慢慢吃着也是享受。
光看着就是色美了,吃起来又有满满的烟火味,席间不用说话也有家人的温馨在,这样的氛围是君后辛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君留山和林眉并肩坐着,偶尔林眉会偏过头去看着君留山笑,摄政王八方不动地垂下眼,眼角眉梢却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岑见身边的少年不肯好好地坐着,一会又蹭到岑见身边,要被岑侯空着的手摸摸脑袋才乖乖往回坐,但没一会又会蹭回去。
那边岑识和向亭看着老实,眉眼官司和小动作已经不知道来回了多少,岑识又是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一边和向亭无声闹腾一边还能吃得又快又香。
安怡长公主独自一人坐在上面,但左手抬起时总会小心避免动作太大,若是身旁还坐着一个人,就是刚刚好的距离。
用完了晚膳,孟明去了走廊上一本满足地瘫倒在那里晒月亮,岑识拉着向亭跑了,安怡长公主以天色已晚为由离开去休息,只剩下四个人还在厅中。
林眉将茶杯拿在手中转了转,偏头看向君留山,岑见将还热乎着的点心挑了两块出来放在干净的碟子中,端着也站起了身。
“陛下今日爬山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有什么事都等着明日再说吧。”
“明日陛下也好好在山上休息一日,本王陪陛下四处走走。宫中和朝中会有暗卫前去送信。”
君留山在君后辛征求意见的目光中颔首,答应了让他留下一日,朝中这两日还算安生,有些话他也确实要和君后辛私底下说一说。
在宫中不够安全,人多口杂,即使将殿门关上身边的人都遣退了,也难免会隔墙有耳,在宫中是很难真的保有什么秘密的。
山上看着开阔,反而不容易有人藏匿偷听,想要不被人知道,找处没有林木遮掩的草地石崖便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四面无墙这风反而难吹了。
君后辛能在这里留上一日自然是高兴的,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本来还给姑祖母和小表叔带了礼物来,看来也只能明天再送上了。”
外面星光正亮,长廊上没有悬挂灯笼,银辉也将四处都刷上了一层萤光,不用人提着灯笼引路,各自散去回房休息。
第二日君后辛起得早,昨晚就被接上来了的冯喜进来服侍他洗漱更衣后,又去看了看还在睡着的冬奴,早点就送了过来。
青菜小粥和一笼虾仁包子,清淡不腻,正适合早上来吃。
“这是昨晚那个厨子做的?手艺比宫里的御厨都还要好些,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朕都想要将人要进宫去了。”
“回陛下,据说是长公主和郡王爷从封地带来的人,平日里专门负责郡王府中的膳食。”
冯喜昨天上来时就已经问过接他上山的暗卫了,怕皇帝吃不惯山上的东西,他都做好了上来后自己给皇上做膳的准备,但没有想到君后辛却是极为喜欢的。
若是一般的厨子就算了,郡王府的主厨君后辛就没办法了,只能遗憾地放弃,用完早点后就去找君留山。
天色不过刚刚将靛蓝褪去一半,清浅的青色像是还未伸完懒腰的狸奴,不紧不慢地舒展着腰身,张嘴打出一声哈欠,又多吹散了一片深色。
沿着熹微天光铺出的路往山顶上慢步行去,鸟雀在峰下的林间做着出门前的准备,亮开嗓子呼朋唤友,又在底下暗暗较着劲,要比出叫声最嘹亮最婉转优美的那一个。
峰上的鹤听不下去了,展翅乘风而起掠过崖边的青松,清亮鹤鸣直上云霄。
懒懒的虎这时才缓步出了洞,尾巴悠悠闲闲地摇晃着,厚重的大爪往前一按,弹出的利爪勾入泥土之中,伸够了懒腰才引颈向天一声虎啸震彻天地,驱散了最后一点夜晚的深沉。
峰顶之上两道身影依偎在一处,刚刚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的金光猝不及防就将两人包裹了起来,在模糊的天地之间其中一人转过了头,低下来和另外一个交叠在了一起。
君后辛默默往后退了下去,又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一只手抬起来似乎往另一人的鬓边插上了什么,又忍不住把头埋在人的肩上肩膀抖动了起来。
天高而气朗,云淡而风清,整片山林彻底清醒了过来,连草木都精神抖擞地迎接了洒到身上来的日光,开启了新一天的生活。
君后辛靠在路旁的一块巨石上,被淡淡的阴影给予了惬意的清凉,等了一会才瞧见君留山斜斜顶着花环出现在石边,拂袖看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走去。
自知打搅到了人的皇帝摸摸鼻子,微低了头跟上去了。
“咳……王叔可用过早点了?这次姑祖母带回来的厨子倒是真的不错,也不知能不能拜托姑祖母和小表叔回去后,也寻个手艺好的给送到宫里去。”
“姑姑和著之暂时会留在京城,短时间不会回去了。陛下要是真的喜欢,倒是可以常去长公主府上坐坐。”
君留山带着他走进一条长廊拾阶而下,转角过去就转进了崖壁一侧,悬在半空之中,前面依稀能见一座修建在伸出的石台上的小厅。
君后辛听见安怡长公主和岑识要留在京中,半是惊喜半是不解,疑惑地跟紧两步看向了君留山。
“之前并未听王叔和表叔说过此事,可是有了什么事?”
“是因为本王的关系,今日也正是要和皇上细说此事。”
从长廊出来走到被崖上青藤半盖的小厅前,君留山弯腰扫袖拂过厅前的台阶随意坐了下来,侧首示意君后辛也过来坐下。
君后辛顿了一下才走过去坐下,他既觉得今日的君留山很是不同,又觉得或许这才是他的王叔喜欢的样子。
此处背阴,一眼望去就是绵延不绝的青山,君留山微微眯起眼将头上的花环摘下来拿在手中小心把玩着,林眉一路揣在袖子中带上去的,一些花瓣被压得有些散开了,但还是很好看。
“如今朝中之人,日后本王都会慢慢交到你的手中,但你要会用,微之能帮着你学,但以后你需要和著之一起往前走。”
“什么——?”
这是一句君后辛完全没有想到,也不曾想过的话,他脸上的错愕半点来不及遮掩,霍然转头盯住了君留山平淡的侧脸,却没办法从上面看出任何东西来。
君留山没有理会他,也对他那一声惊呼置若罔闻,只望着远山叮嘱一样继续说了下去。
“当年宗室被仁宗和先帝清理,并非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是不成气候的庸人,你是压不住的。”
“且当年一事本就有许多蹊跷,本王会在暗中将事情查清,之后你要在安怡长公主和岑家的帮助下将事情处理好,不要留下隐患。”
“否则,以后就没有人能帮着你收拾了。”
花环被他套在了手腕上,半屈起一条腿将手臂搭在上面,摄政王难得的不再讲究什么仪态,随性地向后仰了过去,靠在后面的台阶上,一手屈臂后撑着。
君后辛看着他,心中的不安越发的浓厚,像是被大火煮沸的水,就快要扑出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