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葬过程按习俗是七天,但拜别之礼多耗了些时间,孟宏宪大老远赶了过去,耽搁了几天,等到全部完成,已是半个月后了。
半个月后等他们回来时,向浮的心总算平静,虽比之前话少,但起码恢复正常了。
沈薇给思卿递上来一封信,说是贺楚书给她的,边给她边道:“贺先生走了,他去北洋大学做老师,以后应当没什么机会回浔城了。”
“怎么突然就走了?”这话是怀安问的。
“也不算突然,你们去奔丧的第二天,他就说他决定去北洋大学了,原本是要等着你们回来告个别的,但是你们一直没回,他多挨了好几天,眼看那边到了最后期限,来不及才只得先走了。”
“那……”怀安皱皱眉,“老师不是说要留在瓷艺社么,为何突然又要去大学了呢?”
他心中暗想,莫非自己在车上的言语被听了去,如果那样的话,人岂不算是他赶走的?
但是不应该啊,贺先生怎么可能听到呢?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其实他想到的这些道理,贺先生同样想得明明白白,只是贺先生是深陷的那个,就算想得清楚,却未必能照做。
如今,大概还是说服自己照做了。
神思中,看沈薇把思卿拉到了一边,很显然,余下的话不想让他听到了。
他耸耸肩,示意思卿不用管他。
思卿对他点了一下头,而后被沈薇带到内厅。
沈薇十分严肃地道:“贺先生曾经跟我说过,这世上只要有一人支持他,他就不会放弃,可是……那唯一支持他的人离世了,他变得孤立无援,不得不放手,他说,至此才明白,世俗观念凭他一人是没办法对抗的,他无能为力了,自知再争取不来,只好远走,不叫你为难。”
思卿打开那封信,听沈薇继续道:“但他托我一定跟你说,以后遇到困难,千万别忘记找他,不管帮不帮上忙,都别忘记还有他。”
思卿低头看着信笺,信里内容很简单,说的是一样的话,嘱托她若遇困难,一定要找他,末尾附了联系地址,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话语。
她将信笺收好,对沈薇道:“我会的。”
沈薇有些诧异:“就这样?”
她想,你就没有一句惋惜或者告别的话语吗?
思卿笑了笑:“嗯。”
事已至此,她但凡多说一句话,都是贺楚书离去路上的绊脚石。
但她想起那日他攥着她衣袖时悲切眼神,原来那时候,他已经决定离开了。
来来回回,这些年,好像走了好些人,最初的姜家与姜雅容,而后的阿唐,还有程逸珩,到现在的贺楚书,他们离去的各有理由,奔向四方之后,便杳无音讯。
她没来由的想,故人会不会有机会归来,归来的他们是否依旧如初?
还会不会有人再离去,离去的人又是以什么样的缘由散落天涯?
一路思量着,回到孟家,赫然见老太太在后院候着。
她脚步一滞,放慢了速度,屏气凝神走进去,瑟瑟问了好。
老太太的目光先瞥了院外,听着外面脚步声渐渐走远,才向她笑道:“外面是怀安吗,他每天都送你过来?”
“是。”她连忙点头。
“那怎么只到院子口就走了,是看见了我在这儿么?”
“不是。”她又连连摇头,“他没看到您,不然一定会进来请安的,他……平日都只到院外,天色晚了,进来不合宜。”
老太太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描淡写道:“你也知道不合宜?”
她陡然一惊,心中狂跳片刻,已经能猜到老太太此行目的了。
强装镇定,她深吸了口气:“平日与二哥一并去窑厂也好,去瓷艺社也好,虽碰面较多,但都是为学习与事业,回来时刚好同行,他多走一脚,也算是作为兄长的有心之处。”
老太太笑了两声,不跟她说话,而是转头叫秀娥下去,顺便关好院门。
待院门一关,才开口对她道:“你是明白人,我直接说亮话,晚辈中只有你知道怀安不是孟家人,你们俩没有任何同根同源的关系,那么……你对他是何样情感?”
思卿握紧手,不确定老太太是真的看出什么,还是来故意试探,因为不清楚对方意图,所以怎样回答都有风险。
“你不用跟我打哑谜,上次你回绝贺先生之际,望向怀安的眼神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现在要你一句确定的话。”老太太不等她回答,继续说下去,语气沉稳,一字一句。
“你喜欢他?”
她紧握的手飒然松了,绷着心去掩藏的思绪突如其来被揭露,那倔强憋着的一口气一下子就没了。
此时若同样问题换一个人来问,她一定不承认。
可是面对老太太那已然看穿一切的眼神,她没法否认。
好在,她知道老太太不会站在她与怀安任何一边的立场去考虑,这样至少不会带着自己的情感来决断。
她咬紧唇,闭了一下眼睛,沉重点头,如鲠在喉,艰难道:“是,我喜欢他!”
“还算坦诚。”老太太的目光渐渐缓和,嘴角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却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让她的心疼的无处安放。
老太太说:“老佛爷认定怀安是孟家长子,她疼爱怀安,给了他官职,给了孟家荣耀,若得知自己被骗,孟家也好,怀安也罢,一个都逃不掉,所以,怀安的身份永远不可能被揭开,我想你应当懂得。”
她垂眸,望着自己发抖的双手,回道:“我懂。”
“既然没有结果,就不要坚持下去了,我会去跟你爹说,让他收回之前的规定,准许你出嫁,而且,以后夫婿你自己选,我们不干涉……”
“不用。”话未说完,被她打断。
她向前走了几步,坚定道:“我不出嫁,我愿意一直陪伴在他左右,永远相守不相亲。”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只一句话,就让她的信念溃不成军。
“但是怀安会结婚啊。”她说。
一直不愿意想的事情,被直截了当亮出来。
她突然就感受到绝望了。
可还是定定神,嘴硬的回道:“那我就坚持到他结婚。”
“然后呢?”
“然后就算我不出嫁,也会离得远远的。”
老太太眯了眯眼:“我现在倒有点后悔拒绝贺先生了,他实在是个不错的人选,倘若你早晚是要出嫁的,还不如找他,可惜啊,他求亲的不是时候,走的也不是时候,假如等怀安结婚了再提,或者那时候再走,兴许你们还有机会?”
“没有什么早晚,我在这个人身上得不到的感情,不能去另一个人那里弥补。”她答。
对方暗笑:“就只有你们年轻人想要什么纯粹的感情,再年长一些,你们就会明白,合适比情感重要。”
思卿就点头:“那就等年长的时候,再说吧。”
她方才还有些无措,现在话说出了口,反倒变得坚定了。
老太太此行的目的没有达到,她原是要来让思卿放手的,此时,马上,放手。
没有立即解决的事情,都有夜长梦多的危险。
思量一番,她一狠心,忽道:“你知道怀安亲生父母是什么人吗?”
“您曾说过,都是孟家下人,已经亡故了。”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亡故吗?”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思卿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跟孟家有什么恩怨吗?”
老太太摇摇头,带了讥讽的表情:“没有恩,也不算有怨。”顿了下,放慢速度,继续道,“确切说,不是怨,是仇,他们跟孟家有仇!”
思卿的双眉疏尔紧蹙,战战兢兢看着老太太。
听她接着说:“他父亲被孟家打死了,母亲被孟家逼得跳井自尽。”
短短一句话,让思卿陡然心惊胆战。
“还有。”老太太不打算放过她,“他母亲掐死了我真正的长孙。”
思卿顿觉仿若凉水从头顶浇灌,透体冰冷。
但老太太还要再刺上几刀:“不管孟家还是怀安,彼此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的至亲,孟家的骨血,三条人命,哪一边都不可能被原谅。”
她说完,逼近思卿,重重的语气问:“所以,你还要相守不相亲吗?”
思卿被逼得退后了两步,撞上身后石桌,她倚着桌子站稳,眼前重现了迷迷茫茫,一时间看不清前路。
身上发着冷,喉咙却好像着了火,灼烧一般疼痛,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眼睛瞪的大大的,却又目空一物,所能站住的身子,全靠了石桌支撑。
老太太质问的脸忽然变成了凶神恶煞的夜叉,那阴森声音在身边不断环绕:“你说啊,你说啊……”
她惊惧地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响,那问话吵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撕裂,痛苦不堪。
最后,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从石桌边颓然滑下,瘫坐在地。
“四小姐。”再睁眼时,面前是秀娥挥动的手,她的眼珠随着那手左右转动了两下,发现自己还靠在石桌边,额上都是汗。
她拉着秀娥问:“祖母呢?”
“走了有一会儿了。”秀娥看她脸色惨白,不放心地在她头上一试,还好没有发烧,安心下来,问她:“四小姐你是不是被吓到了,老太太说了什么啊?”
喜欢旧城暮色迟请大家收藏:()旧城暮色迟53中文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