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汤知府却不动声色,只静静地看着。待韦乃信声色俱厉地吼完,又静了片刻,方微微低头,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下。
这两下咳声惊醒了被吓住的何太太,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发出声音的汤知府。便见汤知府缓缓放下了手,抬首朝她看了过来,眼中俱是平静。
她狂跳的心忽的就慢了下来,重新找回了声音和理智:“韦守尉不必动怒。妾身所说是不是实话,待妾身说完,自有知府大人评判。”
被惊醒的不止何太太,还有许太夫人。
她终于反应过来方才何太太所说的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低头瞪向跪在地上的韦乃信。她双手紧紧抠住了椅子的扶手,若不是多年的修养还令她维持了清醒,知道此时不能扰乱公堂,恐怕她便要冲过去了。
韦乃信却对她视若无睹,此时脖颈青筋暴起,如狼一般的阴狠目光只在何太太与汤知府之间刮来刮去。显然被控杀害许贤一事令他根本无法冷静。但却又不知为何,他只冷笑一声,竟未再开口。
何太太吸了口气,继续道:“小女看到竟是韦守尉之后,韦守尉亦看到了小女。小女便见到他朝自己举起了那刚刚杀过许大公子的匕首。小女一时肝胆欲裂,直以为自己便是死定了。却不想等了片刻,韦守尉竟又放下了匕首,一个手刀砍在了小女颈后,小女顿时便晕了过去。待得醒来,已经被关在了别院中,直至昨日知府大人派人相救。”
大堂中诡异地沉寂下来。
韦乃信怒火中烧,偏偏一字未吐。
汤知府竟也没发话,任由气氛紧绷着蔓延开来。
沉默良久,谭净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余光往前方瞄过去。却见常夫人已恢复成正襟危坐的姿态,目不斜视。
高堂上的汤知府忽的长长地叹了一声,在此刻这针落可闻的大堂中格外明显。
谭净好便看到常夫人膝上交叠的那双白皙水嫩、保养得当的手骤然一紧,手背上骨节一闪而逝。
“也即是说,”汤知府终于道,“何姑娘亲眼见到韦乃信杀害了许贤?”
“回大人,正是。”何太太道。
“韦乃信,此刻你有何话要讲?”汤知府又问。
韦乃信闻言,沉默片刻,收起了狰狞的表情冷哼一声,又肯开口了:“许贤之事与韦某无关。何姑娘既为韦某所掳,难免不会怀恨在心,借此污蔑。仅凭她一人之言,如何能信!若无确凿证据,请恕韦某不服。”
“确凿证据……”汤知府将这四个字咀嚼一遍,面上显出一丝笑意,朗声道,“来人,请仵作上堂!”
少顷,一身蓝色布衣仵作装束之人躬身进入大堂。
受汤知府之命,仵作仔细对堂上众人讲解了死者脖子上的伤痕,并与沈府梅林中血迹的范围、形状与分布相匹配,得出了死者乃是被人从背后用匕首一刀割断颈部大动脉的结论。
听到最后,许太夫人禁不住痛哭出声,指着韦乃信悲声道:“贤哥儿不过是个孩子,你怎么就能忍心,对他下如此狠手!他还不及弱冠啊!我的贤哥儿!他还未能考取功名、娶妻生子……他多么无辜!多么无辜啊!”
泪水滚滚而下,许太夫人扑向前跪倒在地:“大人,大人!你一定要将行凶恶人绳之以法,还贤哥儿一个公道啊!”
“许太夫人快请起!”汤知府手一挥,示意侍卫去将她扶起来,沉声道,“你放心,本官定会秉公处理的。”
又问韦乃信道:“此刻,你还有何话说?”
“哼,不过是仵作空口无凭!证据呢?!匕首呢?!若许贤果真为我所杀,那你们说的那把匕首呢?!”韦乃信冷冷反问。
“仵作验尸凭的是医书,怎能被你说成是空口。”汤知府反驳道,“何况,死者本身就是证据。”
“至于匕首,”汤知府勾起了嘴角,“相信待本官派人搜过韦家,便能找到。”
听到这话,韦乃信惊怒地抬起头瞪向高堂之上。
汤知府笑容不变:“眼下,你还有何话说?”
韦乃信沉默片刻,终是低头冷哼一声,道:“韦某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汤知府眉毛一扬,转首对一直默默坐在角落奋笔记录的官差道,“书记官!将认罪书……”
“知府大人!”常夫人没等汤知府把话说完,上前一步扬声打断了他,喊道,“知府大人,妾身有话要说。”
“哦?”汤知府缓缓偏过头,“常夫人,有话要说?”
“回大人,正是。”常夫人这才来得及福身。
汤知府伸手一抬,声音四平八稳:“请讲。”
“谢大人。”常夫人又行了一礼,起身后道,“眼下,虽说韦守尉对大人所控之罪无言以对,但许贤之死的关键物证——匕首,毕竟仍未找到。若此时让他认罪画押,一旦此事传出,恐会因证据不全却草草定罪而有损大人清誉,更会毁了这知府衙门历年来的名声。不如……先将匕首找到,再令韦守尉伏法,则更加名正言顺。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常夫人所言也不无道理。”汤知府静静听完,捋着胡须笑了一下,颔首叫人,“来人!先将韦乃信带下去,暂时关入大牢,押后再审!”
听到汤知府同意了她的提议,常夫人也未显出一丁点儿的高兴之情,面上仍是一片淡然。
侍卫便应声上前,架住韦乃信的双臂往外走。
韦乃信并没反抗,起身时,视线若有似无地朝他们这边一晃,顺从地被架了出去。
常夫人恍若未觉,仍保持着面朝高堂的方向。待韦乃信被带走消失在衙门的大门外,她忽的一转身,手伸出摊向坐在旁边的谭二夫人,偏头朝高堂上笑问:“知府大人,不知您今日将谭二夫人请来是有何用意?”
“常夫人不要着急,等下你便知道了。”汤知府不动声色。先让侍卫将坚持清醒了这么长时间、还很虚弱的何姑娘抬回后衙,方道:“将谭慎带上堂来。”
少顷,一阵锁链声传来。众人转头一望,一位身着白囚衣之人在两位侍卫的跟随下缓步迈进堂来。他走近时,还偏头朝谭二夫人这边望了一眼,而后双膝一跪,开口道:“谭慎拜见知府大人。”
正是谭二爷。
谭二夫人一见到他,整个人就绷了起来,呼吸都乱了,双眼直黏在他身上不住地打量。未见之前,纵然心中有数,总是放心不下。如今见他虽手带铁链,但囚衣整洁、面容干净,望过来时的眼神亦是带着安抚之意,说话时声音也中气十足,不慌不忙,显然这两日并未受什么罪,方才略略松了秀眉,安下心来坐在椅子上。
这时便听汤知府对在座之人道:“眼下,韦乃信杀害许贤、掳走何自音姑娘之事暂且告一段落,而谭慎一案又与韦乃信一案同属一枝,便应一同审理。”
又将手一挥:“请许医正上堂。”
须臾功夫,许医正也自大门进了来,向汤知府躬身行礼。
“许大人不必多礼。”汤知府浅浅一笑。环顾大堂,对众人道:“今日是许医正主动前来,说要为人作保。”
又道:“许大人,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便请直言吧。”
“是。”许医正躬身一拜。直起身后,向左两步走到跪在堂中的谭慎身旁,摊开左手向他一指,正要开口……
“报!”一个侍卫扬声喊话,自大门飞奔而来,单膝跪地,“禀大人,总督大人与常守尉来访,现正在衙门外等候。”
!陇西府最大的文官、正二品封疆大吏、沈家大爷沈淮杨来了。与青州西营守尉常策一同来的。
常守尉便是堂上常夫人的丈夫。
谭净好眼神一瞥。常夫人端庄的面庞上终于不再是一片漠然的平静,眉梢眼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喜意,整个人都不再是紧绷绷的,如拉紧的弦被松了下来。
汤知府已经连忙起身向外急步而去。众人都跟着往外走。
没两步,门外便当先走进两个人来。
右边一位男子约三十多岁,一身绯色绣金鹤官袍,气宇轩昂,英挺俊朗,沉稳端肃,从容而来。
绯色乃是一二品大员方能使用的官服颜色,他便定是沈大爷了。
虽然三人团去过三回沈家的赏梅宴,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宴会也去过一些,但却从未见过这位气质沉稳、气度不凡的沈大爷。今日托了汤知府的福,头一次见到了他的真面目。
左边的常守尉虽也一身黑甲仪表堂堂,但在他的光芒下,却高下立见,被映衬得不再起眼。
“沈大人,不想大人今日前来,未能及时迎接,还请大人恕罪。”汤知府停在沈大爷面前拱手道。
“无妨。”沈大爷只道,“今日是常大人请我来观审的。”
一众人又回了大堂。汤知府请沈大爷上坐,亦被他拒绝。他迈步到右边椅子坐下,微一抬手:“请继续。”
许医正才又接着方才之事道:“下官是为谭大人而来。下官的孙儿许贤之亡并非谭大人之故,下官愿为其作保,请知府大人开释谭大人。”
“不可!”
许医正话音刚落,刚刚进入大堂的常守尉便开口断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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