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凤摔下银子,转身就走。
都雪晴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半天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了句“先休息吧”就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发起呆来。
留莺知道都雪晴一向不太搭理自己,也不好贸然上前劝慰什么,只好看着另外三个弹琵琶的小姑娘,面面相觑。
都雪晴的那三个徒弟,年纪都小,相互对视了半天也没能选出一个代表来安慰一下师傅。
最终,其中的两个小姑娘还是摇摇头放弃了。只有剩下最年幼的那一个,悄悄地放下怀里的琵琶,偷偷摸出了门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就“砰”的一声被人使劲儿地撞开了。
所有人都回头望去,连都雪晴也被惊动睁开了眼睛。
只见,郁笙烟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雪!晴!你就这么由着单凤那个‘母太监’欺负你?!”
都雪晴不理睬郁笙烟的怒气,反而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瞧你,满口厥词地辱骂人家。也怨不得别人说你我编排人了。”
方才溜出去叫人的那个小姑娘,此刻正在往自己的座位上溜,刚好听见师傅的话,就又忍不住地多嘴道:“明明是单凤刚才出门的时候先骂了您一句‘脏货’,要不然笙烟姐才不会无缘无故说她的坏话呢!”
“柳照君,你又多嘴!”都雪晴喝住那小姑娘。
“我亲耳听见了!”小姑娘一脸的不服气。
“你还敢顶嘴。自己掌嘴!”
柳照君的脸立刻垮了下来,退到自己的位子上,伸出手来轻轻扇了自己几巴掌,之后便气鼓着脸,不再做声了。
郁笙烟见状,火气更盛:“你别冤枉照君。都是单凤那小蹄子,就跟她自个儿多纯洁无瑕似的啊?这段时间老是见她偷偷摸`摸往客房里跑,还不知道私底下跟些什么人、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呢!她凭什么敢骂你‘脏货’?!”
郁笙烟还是紧闭着眼,右手微微蜷起,状似捻着念珠般的一下一下拨着大拇指,嘴唇微动,竟是念起佛经来。
郁笙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气得她浑身哆嗦,张口就想骂人。
留莺一看不好,赶忙上前去拽住她,小声劝道:“笙烟姐,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斗艳夜将至,单凤一走就缺了个吟唱的人,雪晴姐定是为这个空缺正烦呢心。我们就别闹她了,让她自个儿静一静。”
郁笙烟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兀自念佛的都雪晴,忽的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说:“我刚听音姐说了,今年酒娘也会来。我就说么,难怪你这次那么积极主动……”
“你住口!”
都雪晴倏地瞪圆了眼睛,狠狠怒视着郁笙烟,很快又跟泄`了气似的叹了口气,又接着闭目养神起来。
郁笙烟怔怔地看了都雪晴一会儿,眼圈却渐渐地红了。蓦然一抬脚,“碰”的踹翻了身旁的一只凳子,摔门迈了出去。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留莺悄悄扶起凳子,继续和那三个琵琶小妹一起尴尬地呆在原处,不敢劝,也不敢走。
门外又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门再次被踢开。
郁笙烟去而复返。
“留莺你跟我出来。”她说。
留莺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都雪晴,最终还是不安地跟了出去。
郁笙烟背靠在墙上,一时间什么也没说,只是微仰起头,眯着眼,一只手还捏在鼻梁上。乍一看竟像是在难过流泪的模样。
留莺心下也难过,上前轻轻`握住郁笙烟的手:“你也别太伤心了,方才雪晴姐正难过,一时烦躁顶你一句,也是人之常情。她并不是真的在同你置气的……”
“呵,你倒是看得开。可我又何尝不明白她呢。”郁笙烟红着眼睛苦笑。
“那你怎么……”留莺疑惑。
郁笙烟摇了摇头,忽然道:“留莺啊,我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了。”
“怎么会!”留莺也不清楚她究竟想表达什么,只好想了想说道,“虽然笙烟姐你脾气挺坏,但你的心肠还是很好的,至少你待我一直非常地……”
“我待你好?那是我想用你对付单凤和肖婉儿,你知道么?谁教你莫名地就会招单凤烦呢。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你懂么?”
留莺沉默了,半晌才呐呐地说:“我知道。”
郁笙烟鄙夷地翻了个眼皮:“你知道?就你那天真无知的脑子,有多容易被人误导和利用,你知道么……你知道个屁!”
留莺还没领教过郁笙烟这么咄咄逼人的模样,只能忐忑地赔笑道:“我知道你一开始是在利用误导我来着,可现在,你待我,总会有点真心的吧?”
“真心?这点真心还不够我……”
“我明白了,笙烟姐!”留莺灵光一现,忽然打断郁笙烟的话,“你来找我,其实是想让我来唱单凤的那部分吧?”
见郁笙烟明显被噎了一下,留莺对此就更有把握了。
“我就知道你人超好……嗯,人品极好。就算一时被伤了心,也会一心为朋友着想的。要不你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冒着再次惹怒雪晴姐的危险,来叫我救场子!”
“我、我才没有……”
“你只是傲娇,不好意思直接指使我,才在这里绕半天的话告诉我,你是在利用我、你就要利用我了,对不对?”
郁笙烟的计谋被拆穿,竟还能继续色厉内荏地对留莺大喊大叫:“你现在怎么不傻啦?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傻不拉几地装下去呢。你以为自己装的很傻很像那么回事儿,是不是?”
留莺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我的确不傻呀,我妈……我娘从小就夸我聪明来着。”
郁笙烟翻了个白眼,终于也笑起来:“小蹄子那张嘴,还真是欠撕了。姑奶奶也不和你瞎扯了,放我个准话,我来做主送你个争脸的机会,你唱是不唱?”
留莺毫不犹豫:“我唱!”
为什么不唱?捡来的机会,平时想求还求不来呢。
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可真到了做起来的时候。却也是真的不容易。
虽说羯鼓和哼唱单独拿出,哪一个对留莺来说都是不成问题的问题,但若是合在一起就必须一心两用,还要仔细听着拍子配合其他人,反倒成了件挺考验人的事情了。
不过留莺训练起来也丝毫不含糊,跟肖婉儿上的舞蹈课也为此渐渐地暂停了,一心都扑在了这上面。
都雪晴见留莺练的认真,便也默认了由她兼着哼唱的部分。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等着那一日近似一日的斗艳夜的来临。
留莺的心里也一天比一天地焦躁起来。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担当“女二号”一般重要的角色而紧张亢奋,还有则是因为逐渐逼近林鸢的归期,而他本人却始终没有任何音信。
在林鸢和秦音音离开的几个月里,留莺是一丁点关于两人的消息也没有。秦伊伊也是真放心他俩,连封家书也没寄出去询问一下。于是,留莺只好安慰自己,这只是这个时代通讯不便而导致的极其常见的暂时性失联,没什么可担心的。
……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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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个暖冬,这眼瞅着到年关了,京城才下了场雪。
刚开始,那雪还下得淅淅沥沥的,没等着落到地上,就都化成了雨。下了好一会儿雪才大了些,在地上厚厚薄薄的积了一层,远看上去白茫茫一片,倒是生成了些许文人的意境。
“只是不知道,从金陵到京城这一路上有没有下雪?路又好不好走?林鸢他们还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除夕这天中午,留莺同金、玉姐妹接了班后,随手披了件薄棉袄就从暖融融的阁子里出来,一边如上这般胡乱的想着,一边搓`着手穿过后院,往自己的地下卧室里小跑。
“明天就是斗艳夜了。要不我先补两柱香的觉,之后再起来开声练鼓吧。”留莺心里琢磨着。
“喂!你!”
一个脆生生的吆喝声从楼上传来,又很快淹没在粱梦阁里你来我往的喧嚣中。
留莺竖起耳朵来一听,觉得这声音像是肖婉儿的丫鬟妲芍的。她脚步顿了一下,心想,自己已经好久不在肖婉儿那儿上课了,况且自己一向又不受妲芍待见,所以她未必叫的是自己吧。那连招呼都不用打了,省的双方心里都不痛快。不如归去……
“喂,留莺你给我等一下!”
留莺装聋装不下去了,只好停下来抬头看去,果真是妲芍在三楼的一间客房内,从窗口探出一张大圆脸来瞪着自己。
“妲芍姑娘有什么事吗?”
妲芍见留莺被冷风吹的一哆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先站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这就下去,你千万别动啊!”话没说完,就把脸缩回去了,像是生怕让寒风冻到自己。
留莺见状,连忙朝楼上喊:“让我先回去添件衣服行不行?我保证马上就回来。”
“不行!你在那儿站好了!”大圆脸忽的又从窗口伸出来,不过眨眼间就又缩了回去。
徒留留莺站住冰天雪地里,无语望天,哀叹不绝。
“完了,我这是又要受人蹉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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