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时勿以后,留莺跟林鸢皆是一夜未睡。
两人并排躺在软床上,说了一夜的话。
床头摆着一根燃了半截的红烛,摇曳的火光渺茫地照亮二人的脸庞,融化的蜡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淌了大半碟子的红泪。
留莺把她前世的经历挑拣着讲给了林鸢,林鸢也静静的听着,惊讶却并不多么好奇。
这一点反倒让留莺好奇了:“怎么,我说的故事就那么没有吸引力么?你难道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
“好奇心?”林鸢一听也乐了,“你说的是日行千里的飞机还是万里传音的电话?这些东西确实神奇,但也离我的生活太远太远,若不是你曾经历过这些,若不是你讲给我听,那我又怎么会去奢望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过你与你相关我才会听下去而已。”
留莺沉默了一下:“那你就一点都不在意我前生的事情?”
“我不在乎。我认识今生的你,我只仰慕我眼前的这个留莺。在你我相遇之前的事,我都不在意,更可况是你遥不可及的前生。”
留莺忽然笑了:“其实,我一直非常感激你,感激粱梦阁里的人。我刚来到这个世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之前的‘唐璇’划清界限。‘留莺’在旁人的眼里或许不过是‘唐璇’的艺名别称罢了,但其实在我心里是那样害怕自己会活成别人的样子,我只想过我的人生,做我想做的事情。但出乎我的意料,从此以后真的再没有人再叫过我‘唐璇’。你也是,你们都是。虽然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但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或许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幸好,你们一人一把地把我从抑郁的深渊中拉了出来。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感谢!”
林鸢微微一笑,凑近过来,伸出手揉了揉留莺的头发:“都是举手之劳而已,你还用这样千恩万谢的。”
“当然用了!与你们或许只是滴水之恩,与我可是涌泉也难以报答呀!”
林鸢不禁叹了口气:“留莺,你真是令我心折。”
留莺微赧:“你的嘴巴今天可真是甜啊……像是‘你爱我’这种话,今晚不是已经说过一次了吗?”
“那我就再说一次就——咳咳!”
“哎呀!怎么又开始咳嗽了么?”留莺心头一紧,“是不是又到了夏天,今天还因为我的事累着了?你自己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熬些药吃?”
林鸢摇摇头:“我还不必。倒是你,嗓子哑成这样,要不要歇一会再说?”
“不要!”留莺一口回绝,“我们像是这样相处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我可不想在三天后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为此后悔十年。”
林鸢无奈地摇头:“你怎么把治病说的跟坐牢一样呢。只要你的病好了,我们像这样的机会还多的——咳咳咳……”
留莺连忙坐起来,帮林鸢拍背:“你若是这样,可让我怎么放心地离开……哦,对了,你要是不愿意吃药,我跟你煮枣梨水好不好?我记得当年在京城的时候,我们还经常一起吃这个呢。这些年你药吃的多,反倒叫我忘了还有这一层口福呢。”
“枣梨水……难怪,当年啊……”
“怎么了吗?你不想喝?”
林鸢摇了摇头,苦笑道:“枣梨枣梨……夫妻迟早分离——”
“呸呸呸!又迷信了是不是?我们又不是要永别,十年对我不过是一场大梦,十年之后,我还是一个好汉!”
“……”
留莺叹了口气,从后面抱住了男人的腰:“对不起啊,林鸢,我忘了这十年对你来说才是真正的噩梦,三千多个孤身一人的日夜啊……我万分感激,你还愿意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成亲的要求。我领会你的意思,我也愿意相信你真能如你所承诺的那样,受得住十年鳏夫的苦日子……”
“我当然会等着你回来——”
“你当然要等着我回来的!”留莺一本正经地跟林鸢说笑,“你若是敢给我戴一顶绿帽子,等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拜托神龟道士想法子阉掉你!”
林鸢闷笑着,伸手握住小腹前的那两只莹白的手:“自然是不敢的,就算是为了你将来的‘性福’,我也不会去招惹别家的姑娘的,你大可放心。”
“那也不行,你不去招惹别人,可不代表别人也不来招惹你啊。”留莺扭动身体蹭到林鸢的面前,“哎,这样吧,今后你不论走到哪里都把小朵儿带上,若真有人敢来勾引你,你就跟她说,小朵儿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肯要小妈!”
“……”林鸢的脸色变了变,“你……就这么喜欢那小丫头吗?明明都是因为她才会让你变成这样的!“
留莺的笑容垮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后,歪着脑袋重新笑了起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呀,我还以为你也会觉得我这是命中注定呢。”她扭头看了一眼房间角落的小床,小朵儿正躺在其中安静好眠。“至少我从来没有一点点埋怨过那孩子。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一直就想养一个女儿。给她穿最好看的裙子,给她扎漂亮的头发,想着把我会的所有的一切都教给她,让她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公主。我本以为,小朵儿的到来可以提前实现我的愿望呢。”
她沮丧地仰头倒回被窝里,盯着窗外隐隐泛白的天空,无精打采道:
“可惜,我将错过她最好的年纪了。而且十年后,我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也说不定了。林鸢,我知道,你没那么爱小朵儿,但是就算是为了完成我的心愿,也拜托你把她抚养长大,就算最后她还是不能清醒过来也没关系。
“还有,把司阿婆也接到家里来吧,她也渐渐上年纪了,无儿无女的难免怕寂寞。既然她一直把你当儿子看,你也要多分些心思陪陪她。这样在照顾小朵儿的时候,还有她能一起帮衬着你,你也轻松些。
“千万不能累到自己,再诱发了旧疾可就不好了。晚上也不要点灯费蜡地熬夜,白天日头好的时候也要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跟那群孩子的时候也不要轻易动气,生气是真能气出毛病来的……你要好好……修养……”
在太阳升出地平线的那一刻,留莺终于禁受不住困顿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鸢就这样盯着她安详的睡颜,直到蜡烛燃尽,天色完全亮起来。
他缓缓地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穿衣洗漱,烧水煮饭。
书房里有一沓早就备下的空白请柬,林鸢只从里面抽出了寥寥几张,略加思索后挥笔,一蹴而成。
再回到房间时,小朵儿已经醒来自己穿好了衣服坐在小床上。林鸢抱起她,走到厨房解决掉一顿简单的早饭。
小朵儿又不声不响地搬着凳子坐回了老树底下。
林鸢则略加拾掇之后,拿着那几张写好的请柬出了门。
天色已经大亮,今天要做的事情也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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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投射到留莺脸上。留莺渐渐转醒,接着心底就翻涌上来一阵叹息。说好了不要再拿这宝贵的三天时间睡什么觉的,毕竟马上就是十年的漫长睡眠。可还是忍不住睡着了,并且这一觉还睡的那么久——窗外这分明就是夕阳了啊!
留莺懊恼地翻身坐起,一扭头却发下林鸢正趴在床边上,沉沉地睡着。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没来得及换下,眼睑下面还有一大片乌青。
留莺心中内疚不已。若不是她,他也不会累成这样,认识他这么久,她可从来没见他在这个时辰睡过觉。
她摸了摸肚子,里面空空的却并没有多少饥饿感。琢磨着林鸢应该还没来得及做饭,窗外小朵儿还好好地蹲坐树底下望天,于是她便悄声下床去了厨房,用所剩不多的食材掂量着炒了几个常做的菜。一边生着火,她一边寻思着,弄不好这就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几顿饭了。想到这里,她的鼻尖就泛了酸。结果一时手下的风箱抽乱了几下,几股烟冒上来呛到了眼睛,弄得她直掉泪。
“留莺!”
林鸢急急忙忙地从房间里跑出来,一眼望见厨房里忙活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留莺连忙用袖子摸干了脸上的灰跟泪:“瞧把你吓得,我还能跑了不成?去,叫小朵儿回来吃饭!”
林鸢殷勤地给她递着盘子:“不必。我回来的时候才给她喂过小点心。过一会儿司阿婆会过来,她说给孩子做了好吃的,要我不用给她准备晚饭了,她晚上要跟孩子一起住偏房。”
“那好啊!若以后她都能在这里住下就好了。”留莺不再多说。她知道,林鸢定是故意错开她跟孩子的饭点。毕竟她的吃饭时间不同于平常的作息,只跟清醒的时间有关了。
“好,我等会儿就去拜托她主线!”
“嗯。”将来若是有司阿婆来照顾他们父女俩,她能更放心一点。
饭很快上了桌。
林鸢招呼留莺上桌吃饭:“对了,莺,我已经同他们说好了,后日我们就成亲。你没有娘家,音姑娘想叫你从新梦阁里出嫁,你看这样行不行?”
“这么快就说好啦?你可真是能干呢。从新梦阁出嫁,行啊,只要音音姐不嫌我耽误她做生意——哎,她知道我马上就要隐居山林了,是不是表情特别气急败坏啊?”
留莺一脸兴奋地问着林鸢,一边随手夹了块茄子。
“……咦,这是忘记放盐了么?”留莺艰难地咽了下去,也不等林鸢说什么,就一溜烟地跑去厨房捏了一小撮盐回来,然后一面散盐一面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刚才做饭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就忘记放盐了。本来想做饭犒劳一下你的,结果还是搞砸了。”
“……这都不碍事的,平日里都是你做饭给我吃,今日应该我开火做给你吃才对——当然,这得等我学会做饭之后。”说着,也夹了一块茄子,在放进嘴里的一瞬间,林鸢愣了一下。
“咦,怎么还这么淡呀?”留莺惊讶地咽下嘴里的东西,“你等我一下,我再去拿些盐——”
“不用了,”林鸢一把抓住留莺的胳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盘烧茄子,“不用了,留莺,你没有忘记放盐。”
“嗯?那怎么还能没有味道——”
留莺忽然明白了。她愣了地抬起了自己捏过盐巴的手,伸出舌头来轻轻地碰了碰食指的指尖,然后又在拇指上舔了一口。
没有味道。
她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肉丁放进嘴里。
还是没有任何味道。味同嚼蜡。
继她的嗓子坏掉以后,她的味觉也失去了啊。
她默默地放下筷子。对林鸢露出哭泣一样的笑容来:“对不起啊,我把茄子弄咸了。”
“留莺,不要,”林鸢隔着饭桌捧起她憔悴的脸,“不要难过,好不好。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等你健健康康的回来。不要难过,不要……”
留莺缓缓地流下泪来,默默地又点了点头。
一整个晚上,留莺都将自己紧紧缠绕在林鸢的身体之上。
亲吻着,包裹着,放纵着,无度地索取着他浓烈的爱意。
死了都要爱。
这句她前世一度不喜欢的歌词,却在这一刻钻进她混沌而疯狂的脑海。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这个颠倒的夜里,她想要他的所有的热情跟痛苦。同时,她也要将她迸发的心意,给予他最□□裸的表白。
她流泪,她狂笑,她尖叫。她不知餍足地汲取,要他为自己报以同样炽热的喘息、低吼与汗水。
每分每秒,都要爱到绚烂,要笑到泪水掉下来,要哭到微笑才痛快。
既然未来已经做不到陪伴,那眼下为何不尽致去爱呢?
她是那样狂热地占有着他的一切,也渴求着他本能一样的占有。
她的缺失由他来补全,他的痛苦由她来安抚。
只能是彼此,必须有彼此。他们是相濡以沫的鱼,他们是悬崖峭壁的鸟,他们是无度交欢的兽,他们是懵懂相爱的人!
极致的浪漫淹没于极致的痛快。他们紧紧拥着对方,撕扯着同时滚入末日的火海。燃烧的血汗从灵魂深处沸腾迸发到肢体的每一个末梢——
爱情的酸与痛、甜与苦,都在这一穷途末路的时刻,化为烈焰,化为飞灰,弥漫进无形无影的空气里,久久地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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