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突然传来的轻微刺痛,让留莺从一片混沌中暂时恢复了些许意识。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强行压入了一只小小的黑匣里,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四壁挤压地又酸又胀。在压迫的黑暗之中,她整个人都疲弱不堪,连睁开眼睛都变成了一种奢望,只能默默地感受耳膜被流动的细风一下下刮擦着,周遭的一切声响遥远又刺耳。
难受至极。
可即使再难受,留莺也不想再次昏睡过去了。她不想变的和隔壁病房里那个植物人一样,只能无知无觉的被人摆放在床褥之中,这样于她而言,跟“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即使她不能自如的活动、甚至连睁眼看一下都做不到的情况下,她也宁愿费力地竖着耳朵随便听一听周围的声响。只有这样,她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的。
至少,她还能听到那些医疗机器运作的滴滴声,还能听到有人给她挂吊瓶的声音,以及——
“小姑娘醒来过么?”
哈!今天给她挂水的人定是张医生无疑,她那独特的声线即使再刻意压低声音,她也能够一下子分辨出来呢!
“没有吧,俺没见到咧!”
这定是那个昨天才住进这个病房里来的阿姨。我还记得她的声音。
“哎呀,这孩子……唉。”
“唉,可怜见的哟,才十几岁怎么也跟俺一样得这个毛病咧?怎么也不见她爹娘来陪陪床的,就放她一个人在这儿,可放心咧?”
“哎呀您别提了,她都在这儿呆这多天了,直到昨儿夜里才联系到她爸,居然还领着她弟弟跟她后妈在国外旅游呢,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这孩子也没别的亲人了,连能给她手术单子签字的人都没有,要不还能拖到现在连手术都没法做么!”
留莺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沉,一呼一吸都得用尽力气才能维持最简单的呼吸。
“后娘哟,怪不得咧。那她亲娘呢?”
“她亲娘早没了,就是因为这个病死的。说起来,她亲娘算也是我最早的那批病人,那会儿我也刚工作不久,我记得她妈送医院来的时候就已经恶化得很厉害了,没熬多久人就不行了。我还是昨天在看刘莺的家族病史的时候才跟当年的事儿对上号呢……”
呵,她们在说我的妈妈啊——
留莺内心哀痛不已。她还记得她那时三年级时,晚上只有她一个人守在妈妈的病床前,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分分秒秒地流逝殆尽。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然而那个本该永远守护着她们母女的那个男人,却都“恰好”没在眼前。
“……唔!!!”
留莺感到从方才开始就变得越发稠密的空气,仿佛忽然染上了最让她厌恶的粉红色,呼啸而来,堵塞了她的气管、挤压着她的心肺、压迫了她的耳膜,阻断了骤然响起的仪器的尖锐叫声,以及从门口处传来的她熟悉而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她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迫切断了所有感观,一股压倒性的力量在推着她沉入虚无。
留莺觉得她仍旧是有意识。至少她还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的事情叫做死亡。
她静静地呆在一片黑暗中,感受着自己人生的终结。
自从妈妈去世后,她已经发誓不再流泪了。可现在轮到她死了,却终究忍耐不住,在这无人知晓的空间里号啕大哭。
“我还不想死啊……”
她才18岁,才刚刚成年,才经历了折磨人的高考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大学的音乐学院,才刚刚收到吉他社社长抛出的橄榄枝、以吉他手的身份加入他的乐队;
她还没来得及走遍大好河山、好好地看看这世界,还没来得及开始一段让她憧憬已久的爱情,还没来得及像妈妈一样享受一份和她们最心爱的音乐相关的事业,还没有……
什么都还没有开始,她就怀着这样多的遗憾,骤然晕倒在了大学的操场上,然后,急救,确诊,生命终结在这间狭小苍白的病房里。
这让她怎么甘心?
怎么才能甘心啊!?
“我还不想死——”
她在虚无中呐喊出声。
“让我死了吧——”
……?!
留莺一愣,她没想到她无意间呼喊出的一句话,竟然还有人同时应和了她。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她意识所处的这片黑暗里,怎么还会有别人的存在?
“是谁在说话?”她大声喊。
“何人在那儿?”几乎是同时,那边人也在高声的询问。
接着,两个人几乎是“倏”的一下就出现在彼此的眼前。
留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女孩子。只见她也是一愣,随既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哀求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是你说的,是你还想活下去是不是?我过不下去了,就由你去替我吧!好姐姐,求求你了!那个道士说我还能再活好几年呢,可是我早已经心死了!”
留莺被吓了一跳,忙俯身去扶她:“你别这样!有什么事儿慢慢解决就好了,何苦要寻死觅活呢?你先起来,若是有我能帮得到你的一定尽……”舌头一梗,留莺一口咬到了只见的嘴唇。她怎么就一时忘了,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的事实呢。
可那女孩硬是趁机挣脱了留莺前来搀扶的手,径自跪在那里叩头,语无伦次地说:“好姐姐求你了!……都怨我唐璇自己心气太高,区区一个从三品秘书监的女儿何以对公子王孙挑挑拣拣……到头来一夕沦为阶下囚之后,还要被他们作践,身心皆不由己……你说我还有何面目苟活呢,呜呜呜……爹娘偏心,为何带走了弟弟却独独留我在青楼里沦落到这步田地……”
见她这悲痛又疯癫的模样,留莺一阵头疼。
她既然能在这种地方存在着,还能不人不鬼地跟别人说话,那么眼前这个姑娘究竟是个有妄想症的演员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古人,她倒真有些拿不准。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正在低泣的姑娘:“唐璇是么,你刚才的说的话我大概听了个半懂,的确很……不寻常。不过即使这样,你也不能寻短见啊,你若真像我一样死去之后才明白生命之所贵,就什么都来不及了。不如你来把你的问题,再同我细细的说一说,看我能不能帮你参谋、疏导……”
“我不要!我不要!我没脸再活着,你想活,你为何不愿替我?你说,你为何不愿,你不是不甘早逝吗?!“
“我是心有不甘,可是……”
“可是?没有可是!你既然愿意,你就答应我替我去活,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一直缠着你!缠着你死后也不得安生!”说着,她一把抓^住留莺的手腕,指甲陷进她似实似虚的皮肉之中,掐得她生疼,怎么也甩不掉。
“哎你松手!松开手啊——啊呀!好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么!”无论如何先摆脱这疯丫头再说。
那姑娘果然安静下来,对着一脸不耐的留莺露出粲然的笑容来。就在留莺为那倾城的一笑愣神的时候,唐璇忽然起身,伸出手牢牢地环抱住了留莺。唐璇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如此,今后便劳烦姐姐了。”
留莺使了使劲儿想挣脱这个“温柔”的怀抱:“呃,你能不能先……啊啊啊啊——”
留莺的头忽的一痛,接着整个身体像是要从里面炸开了一样,疼的她忍不住惨叫了一声。接着,她的意识再度模糊,终于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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