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起来,留莺扶着昏沉沉的头,心里咯噔了一下。
昨日那一顿折腾,真的把她折腾感冒了。
于是,留莺操着她性^感喑哑的嗓音,给都雪晴从头复述了昨日的来龙去脉,然后抑郁地垂下了头。
事到如此,饶是都雪晴也没办法挽救留莺的嗓子了,只好轻叹了口气安慰她:“你也不必多想。一会儿去我那拿些胖大海和罗汉果来,你先冲着喝了。若是到了晚上还不行的话,你就暂且不用唱了。”
留莺谢过都雪晴,心里却很是难过。为了今晚的演出,她们组内的每个成员都尽心尽力地准备了很久,而这些心血很可能因为她昨日的一时莽撞付之东流。
她哪里肯甘心!泡了胖大海后又偷偷地在开嗓练声。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轻易言弃的。不仅为了一起排演的姐妹们,也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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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留莺还要照例帮着布置舞台。
今日恰逢正月初一,舞台需要搭建得比往前更加喜庆华丽。这倒是苦了粱梦阁里的杂役们了。眼看着秦音音一边倚着关闭的大门,一边兴奋过度地在最后关头对他们的工作挑么挑六。
留莺一面扯着窗上的绫缎,一面发怔。
他最终,还是没有回来啊……
她笑得苦涩。
不论林鸢他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抗的外力才致使他没能赶回来,总之,他就是食言了,他没有赶回来看她有意为了他而准备的表演。
“咦,留莺你怎么还在这儿?还不赶紧上楼换衣上妆去!”秦音音没好气地冲她喊,“今儿朝中的几位大人,并着皇后的胞妹函国夫人都要来看咱的斗艳夜。你要是耽误了晚上的表演,今后也就不用惦记着做什么清玥了。”
“哎,是!”
一刻不敢再耽搁,留莺赶紧跑到楼上去,找都雪晴帮忙梳妆,又问郁笙烟借了条好看的裙子。
不过换裙子的时候却出了点问题。郁笙烟身形比留莺更丰满圆润些,她的裙子穿在留莺身上显得松松垮垮并不太合身。留莺只好又叫来金玉丫头二人,临时缝了两针,收了收胸腹部。
“只能改成这样了,再改,笙烟姐姐就再穿不得这件。”玉莲笑眯眯地收了针线,拍了拍留莺裸^露在外的圆润肩头,“我都给你缝在里面,从外面倒是看不太出来线头,不过穿在身上可能会觉得难受。抱歉啊,留莺姐姐,我只能做成这样了。”
“没关系,真是太感谢你们俩了。要是只有没有你们,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弄才好。关键就是别让台下的客人看出来,里面再难受我也受得住!”
“哎,倒是笙烟姐姐知道你这般折腾她心爱的裙子吗?要是为这个得罪了她,还不得把你指着鼻子骂到所有人都听见为止!”金荷戏谑地调笑留莺。
“她怎么会!”留莺想象着郁笙烟横眉冷对破口大骂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其实正是笙烟姐叫我来找你们俩的。她说……嗯……”
“她说什么?”金玉二人急切地问。
留莺咬着嘴唇小声道:“她说我要是不找你们帮着改改衣服,会显得胸更小的……”
金荷玉莲大笑起来。
留莺的脸反而更红了。
“姐姐快去吧!别担心,你很适合薄荷绿荷叶边的裙,你这个样子很好看。”温柔的玉莲笑着说道。
“快走吧,而且你胸一点也不小,哈哈!”金荷一边打岔,一边推搡着留莺赶她下楼。
留莺哭笑不得。
换好衣服,又让都雪晴帮着挽了头发上了妆。都雪晴多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一声不吭地给自己擦胭脂去了。反倒是叫过路的秦音音看见了,走过来对留莺的新造型赞不绝口。
“换了裙子,搽上脂粉,就连气色都不一样了。”秦音音高兴地给留莺整理了一下抹胸的荷叶边。
“多谢音音姐……呼……”天色渐晚,留莺的嗓子又开始发^痒,头也有点晕晕的,精神也不如白天好了。
可越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反倒开始瞎寻思起来。
“音音姐,你今天见到……林鸢公子了吗?”
秦音音闻言,神色有些不豫:“没有。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斗艳都开始了。再说了,大过年晚上的,哪还会有人赶路呢。你也甭再打听了,安心准备你的。”
“哦……”留莺默默垂了头。
秦音音忽然伸出手来,附在留莺的额头上:“咦,这也没发热呀,怎么嗓子哑到说不出话来的程度了?”
“哦,我没事,只是一着凉就会……哑嗓子而已。”留莺强笑道。
“……那你别太勉强。雪晴都跟我说了,你若不唱,她们也能演下去。可若是待会真的强行唱了、演砸了,反倒难看。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一会儿还要不要开口。”
“……”
见留莺又开始沉默,秦音音摇了摇头,拍拍她的肩膀:“你去吧,马上就开始,雪晴在那边叫你了。”
留莺果然听见都雪晴喊她,连忙紧握着鼓槌追过去。
迭起的欢呼声,并没有因为台前坐着尊贵人物们而有所收敛,反而随着一个个美人们惊艳的表演而变得更加沸腾起来。
留莺低头抚摸着她那只羯鼓上镶嵌的宝石,看着它们反射的七彩光辉,随着跃动的灯火闪烁又泯灭。喉咙里仿佛卡了块石头似的,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舞台上的灯光,在台下人群的喧嚣中暗淡下去。
终于,留莺在昏暗中脚步虚浮又坚定地站定在高台上。
人群逐渐寂静,橙黄色的暖光再次明亮起来。
一楼、二楼甚至还有站在三楼的人们的目光,通通射向铺着红色地毯的台上。
唱,还是不唱。她从来没有给自已留下任何选择的余地。因为她从头到尾只想过要如此做——
留莺攥了攥汗湿手心里的槌,高高地举过头顶。
她知道,在这个楼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不论是台上偏着头等待她鼓点的琵琶姑娘们,还是台前那个蒙着面纱的函国夫人和她的大将军丈夫,亦或者站在楼上^翘首以望的平民男女:他们的眼睛被紧紧吸引在她的身上,带着喜悦而期待的光。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只有在舞台上才能释放出的、属于她自己独一无二的自由灵魂!
留莺微微笑起来,眼眸中波光荡漾,内心空明再无彷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落了槌。
随即,琵琶声亦起。一时间,宛转如珠圆玉润,铮铮如电闪雷鸣。
台下的看官多半是常客,都晓得都雪晴,也知道她一向喜独奏独唱独舞,不爱与人同台。今儿反其道而行,不但自己弹得好,连着身后的几个生面孔也令人眼前一亮。曲子才将将开始,就惹得四座惊艳。
曲子的第一个乐章没有哼唱的部分,留莺只要轻松地合着拍子槌鼓。不经意地抬头一撇,就看到二楼上倚在客人身边的红袖“香妃姑娘”欢香,正一脸嫌恶地朝着台上的自己瞪眼,看到自己也看向她,又忙撇开脸。
留莺忽然有些想笑。
这个欢香从一开始就瞧不起她。早先还对她呼三呵四的,后来看她得了秦音音和郁笙烟这两个粱梦阁“小巨头”的“宠爱”后才慢慢地消停下来。虽说没有正面的冲突,可她到底意难平吧?欢香这姑娘心眼倒是不坏,只是这个人小毛病太多,幼稚、做作又自我意识过剩,在粱梦阁里的人缘实在不太好。
说到底,欢香也是个性格挺杯具的姑娘。
琵琶渐入高^潮,第一乐章已将近尾声。留莺忽意识到自己在走神,这才察觉头脑又有些晕乎乎的。无法,只能强打起精神来,悄悄地清了清喉咙,然后随着第二乐章的琵琶声,轻唱出声来。
声音出了嗓,留莺逐渐放松下来。虽然她的音色比平时更喑哑一些,但嗓子眼儿还没有被那些黏^液糊住,暂时也没有破音的迹象,发声还算顺利。
她偷偷地瞥了弹琵琶的都雪晴一眼,见都雪晴刚好也在看她,却很快又移开目光,像是默许了她“唱”的选择。
而这时,台下却逐渐嘁喳起来。留莺听不清他们是不是在议论她,是说她好还是不好。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舞台上担当比较重要的角色,但愿她这次带病“冒险”可千万不要给人留下不良的印象啊,否则她的“清玥”就真的……
终于顺利唱完了一段。
留莺在短暂的间歇里舒了口气。手下的鼓点一直没有断,配合着琵琶和歌声愈发密集起来。
台中央的都雪晴离了座,用着妖^媚撩人的姿势抚动着琵琶。
台下又骚^动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不自禁地跟着琵琶和吟唱哼起《圆缺》调子来,然后兴奋地拍手叫好,大把地掏钱打赏。
人群一闹腾,静的地方反倒被衬了出来。留莺眼尖地发现了应二和酒娘正坐在二楼角落里一张八仙桌旁。八个人的桌上摆了八人份的酒菜,却被木头似的一男一女尴尬地晾在那儿,女木头怔怔地看着台上,男木头也怔怔地看着台上。
留莺心里毛毛的,觉得他俩人看着的仿佛就是自己,心下不禁一紧,接着一个高音儿就顺势飙出去了,然后嗓子眼儿一梗,接下来的声音竟全堵了回去!
留莺的头皮“倏”的一下全麻了,连手下的鼓点都乱了几拍。
台下的气氛还在高昂着。
刚刚,留莺断音断得是个巧地方,不清楚□□的人还以为这戛然而止是她们故意为之的。
都雪晴在前边舞着,抽出个空隙回头看了留莺一眼。留莺立即醒悟,不再纠结唱歌的那一头,专心致志打起鼓来。
忽然,从台下的嘈杂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圆缺》的曲调。像是在用笛子一类的东西吹出来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声响穿过其它所有的声音,钻入留莺的耳朵里,跟她脑海里的歌声一个拍子、一点音准也不差,就像是她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声音一样。
——知音啊!
留莺惊异地抬头,试图从茫茫人海中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不是那些正在喧哗或私语的公子哥,不是那些在酒桌上觥筹交错疲于应酬的官员,也不是那些巧笑倩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那位“知音”是谁?人在哪儿?
留莺的瞳孔骤然一缩。
就在人群的最后面,在连烛光都照不到的阴影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正站在高凳上,两只手正合成拳状放在唇边,不知在吹着什么。
一曲终了,又一乐章结束。
那人把手从唇边拿开,笛声蓦然消失。
留莺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心里喃喃地对自己说:
“是他回来了吧?——是林鸢回来了!”
她忽然感觉到了安心,灵光一闪,她都不禁笑出声来。在下一章节开始的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从她的口中响起的不再是哼鸣,而是——
悠扬的口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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