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解惑
是夜,司马府的会客厅仍点着烛火,一位老者与一位青年正端坐于棋盘之上。
“孔明,棋下完了。关于玥丫头之事,也该和老夫说说了罢。”司马徽抚须笑道。
诸葛亮仍沉浸在输棋之不解,听见司马徽的话,才猛然回神,道:“老师,实则弟子有惑,望老师解答。”
“呵呵,言。”司马徽回道。
“如何证明‘预知未来’之能力,是真实存在?”诸葛亮诚恳相问。
司马徽思索片刻,淡然回答:“时间可证明。”
诸葛亮皱眉,“时间可证明?”他思考一阵,回道:“老师之意,是指……待到预言者所言之时刻来临,观察所预言之事是否发生?”
“哈哈,正是。”司马徽笑答。
诸葛亮听后叹了口气,言:“如此浅显之道理,弟子岂会不明。只是,如此未免太慢了,可有快些的办法?”叹罢,他一脸期待地看向司马徽。
司马徽犹豫片刻,给出了答案:“那……”他闭眼抚须,高深莫测地说道:“世间万物,伦理纲常,皆有其数。一事既发生,必由许多前事所推,只要抓住其中关节,再以合理推测,即便此事再不可能,亦会成为必然之未来。”
诸葛亮心中了悟,严肃道:“既如此,弟子便不再相瞒。”
“黄玥……她初时竭力隐瞒真实身份。在弟子逼迫下,她道出许多荒诞不经之言。”
“若说与老师听,恐怕亦觉可笑……可,弟子偏放在心上了。”诸葛亮苦笑道。
司马徽微笑抚须,言:“有何不可说,但说无妨。”
诸葛亮正色道:“如此,弟子便知无不言了。其一,她曾言北方事:袁家二子(袁熙袁尚)投奔乌桓;帝遣荀悦修《汉纪》;蔡邕之女(蔡文姬)归汉;曹氏(曹操)兴学;操(曹操)自封为相,称霸于北。大大小小之事,我已修书一封与北方任职之公威(孟建),以求证是否属实。”
“其二,她曾言江东事:孙伯符(孙策)暴毙,其弟权(孙权)继位后平定山越,间拒送曹(曹操)质子,两家由此生仇。亮亦修书与家兄(诸葛瑾)以求证。”
“然而……”说到此处,诸葛亮真是哭笑不得,继续说:“最令弟子惊奇之事,她竟言荆州牧(刘表)不久将陨,继位者非公子琦(刘琦)而是公子琮(刘琮),蔡家(蔡夫人与蔡瑁)将掌权,公子琦投奔刘豫州(刘备),曹操欲挥师南下,矛头直指荆州!”可他终究隐瞒了“刘备与孙权将联合抗曹”的预言,只因他觉得此话一出便彻底改变今之时局,他并非不信任老师,只是……他觉得时机不到,不能将此话说出口。
诸葛亮皱眉,苦笑道:“老师且想,以上任一预言应验,皆会颠覆今之时局。若被好事者听去,此女之安危更无法可想。所以,弟子才斗胆请老师收其为义女。让她留于老师归隐之处,总比跟在弟子身旁或是流落民间安全。”说罢,他将双手高举,额头抵于手背,俯身朝司马徽下拜,正式诚心将黄玥托付给他的老师照顾。
此一拜,便是决心已定。诸葛亮闭眼,想:纵使她身份成迷,他亦不愿计较了,只愿给她寻个安身之所、寻个可安身立命的身份,保她日后婚嫁无忧,至于她心悦何人,婚配何人,是否与他,他亦不在乎了,只愿她幸福安乐便好……
司马徽叹息,见弟子虔诚下拜,他便猜到了……“孔明啊,你很关心她啊,为她谋划良多,可为何偏不愿与她说呢?”话音刚落,他便见弟子匍匐的身躯微微一震。司马徽笑了笑,淡然道:“起来罢,对于玥丫头,该如何做,为师无需你教。倒是你,心中仍有惑,仍需为师解答罢。”
诸葛亮一听,脸色不禁一赧,迅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端正坐好,徐徐发问:“老师,那时弟子心中颇为震惊,暗暗猜测她是否心怀不轨之人,然而这一路上,她的天真愚笨又不似在装……唉,她之一言一行,在弟子心中萦绕不散,让弟子多生烦忧,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对……更有甚者,她言自千年后而来,读史知人事,若非感兴趣之人,她才不愿了解,可偏偏……”说至此,他紧张得喉头滚动,面色微红地说:“可偏偏弟子与她从前不识,她却对弟子之身世、爱好、志向,甚至身边亲友皆一清二楚,还多次向弟子流露爱慕神色,她仿佛住在弟子心中之精魅……世间怎会有如此奇事?如此奇女?若是老师,该当如何?是否相信?”说至此,他神色迷茫,捂着心口,皱眉难言:“……弟子实在过于迷惑,不知如何自处,才来请教老师。还望老师解答弟子之惑。”说罢,他玉容泛红,颇是难为情,但又以殷殷期待的眼神寻求答案。
司马徽耐心听完这来龙去脉后,实在觉得有趣非常,忍不住“呵呵”直笑,心想:这情窦初开的小子哟!其实老夫也能理解,孔明从小失父母,又失叔父,唯一的男子长辈即诸葛瑾(他大哥)也离他去了江东谋职,此时若有了男儿心事,只得找他这个老师诉说。
思罢,司马徽微笑抚须道:“孔明啊,你十四岁入我门,你我虽为师徒,可胜似父子,你之心思与困惑,老师岂不知呢?你这孩子,从小便敏捷多思,品性纯良刚正,但亦过于多虑,总想着谋划好一切,才去采取行动,既不似士元之轻狂,又不似元直之直率,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会错过更多可能。”司马徽见弟子若有所思,于是在此处稍作停顿,心想:不知这小子听懂了多少。一是,想提醒他,“卧龙”之名:孔明虽有龙才,却一直沉睡于山林,这是好处,只因时机未到不必像其他同学一般急于求仕。二是,想提醒他,如若士元与元直喜欢玥丫头,必当直言;可若是孔明,说不定要错失良机咯,所以这亦是坏处。
诸葛亮脸上有些不开心,委屈道:“难道,老师是怪责弟子,不似其他同学一般积极求取(谋职)耶?”
唉,这孔明小子,才华出众,为何偏对儿女之事一窍不通呢?真乃榆木脑袋!司马徽边想,边连连叹道:“非也非也!傻小子哟。为师是想提你,为玥丫头谋划这般多,可曾告诉过她缘由?你可曾问过,她真正欲要何?既不信她,与其在心中妄加猜测,可曾真心与她坦言?”
“呵呵,皆不曾做到吧……”司马徽笑着说道。
诸葛亮听后,面容一凝。
司马徽不欲再逗他了,正色道:“罢了,小子。待为师与你分析:一则,官渡一役,已然奠定北方之局。帝在曹孟德之手,北方又无人与他为敌,他若自封为相,号军南侵,又有何奇?二则,孙家于江东之地,便是掠夺而来,孙伯符遭仇人所杀,传业于其弟,又有何奇?三则,荆州,已保全数年安稳,早该动荡了……”司马徽幽幽叹了口气,道:“小子可曾想过,荆州能容纳南北豪族与百家大儒相安无斗十多年,皆依仗刘景升(刘表)一人之力啊。可人终究会年老力竭,他若一死,嫡庶之争与豪族之争,还有南北战争,皆必然发生。”
诸葛亮有些动容,道:“老师之言,亮又何尝未想过。但当推测皆指向那女子之预言,岂非应验了‘预知未来’之能,可这世上,又怎会真有如此荒诞无稽之事?弟子不愿信,亦不敢信,宁愿信……”
司马徽解释道:“小子,万事皆可能!昔者,十常侍当道,何人能料粗鄙如何进亦可弄权?再后,董卓挟帝妄称相;今,挟帝者,又换作了曹孟德。唉,时势难料啊,为师见过太多沉浮,便也不惊了。今人无能改变世道,便选择归隐,寻仙问鬼神,欲窥得救世之道。若玥丫头乃千年后来,预知你未来时局,如此天机仙缘,许多人羡不得来,孔明你自当珍惜,多加利用。听为师之言,与其妄加揣测,不如明日去问问她吧……”
诸葛亮迟疑道:“可……”
司马徽摇摇头,无奈道:“孔明啊,可知为何你输了棋?”
诸葛亮摇头。
司马徽指向棋盘,言:“你步步为营,却算漏了局外散子,若它们汇聚一处,即可攻破你之谋。诸散棋,即被汝忽视之人心,人心难控,汝需抓牢。”唉……等你想清楚、谋划好了,那心仪姑娘之心早就飞走咯,傻小子。
诸葛亮虽想反驳,但顾念尊师重道,只得应是。
“弟子受教良多。”说罢,诸葛亮又与司马徽拜别。离别时,他不稳的步伐透露出烦忧,皆被司马徽看进眼里。老师实在不忍,便叫停了弟子:“慢着——”
诸葛亮回头,见老师伸出手掌,掌中静躺着几枚棋子。他恍然大悟,露出了笑容,暗想:原来如此……
司马徽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胡子,道:“孔明啊,以你今之棋艺,早就胜过为师了。为何今夜会输,你亦纳闷不解罢,可有时……就是天意啊。”
诸葛亮这才领悟,开局前,老师便将数枚棋子藏于手中。因此,无论他怎么算计,注定少算几步,这是天意使他落得输局。
那时,他以为,天意仅指棋艺;待那事发生后,他后悔莫及,才思及今夜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