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岳父女婿舞荤乐不喜白泓心疲
白季旺看着儿子忽然抢他吃面配的陈醋,他莞尔一笑。京城两川之地土质碱性,人们为了促进胃食道消化,会习惯性地用陈醋调味道,搁一个二斤的醋壶在面馆桌子上是吃面的标配。
白泓喝了二两陈醋的瞬间思绪豁然开朗,指使琴坊的伙计回家把白二叫来,他让白二去一躺西城的四合营,他已经公然突兀地去了一次了,再去就怕会让事情复杂多变了。
白季旺看着儿子吃醋的豪迈,看着他开始为太乐署的事儿操心,他的心境也跟着亮堂了,他匆匆吃了些窝头喝了茶就去了都尉署打听消息去了。
戌时三刻,白二是骑马去的,不到半个时辰他就仓皇下马,直接从店门进来隔间内。
“大人,根据您吩咐的,我去了四合营就连根刨花儿我都没有看到,那里面的人有户籍也有大人物罩着的。”白二其实很爱做这样找人的事儿,他顺着四合营那里的熟人问到里面,那熟人也是他夜晚集市里认识的,人家就是这样说的。他怕白泓不信,有些不肯定地说:“我这朋友的奴婢是集市上人家倒卖给他,他被四合营的人找到了又给分文未取的把人给带走了。”
“混账东西,我让你找的是个会制琴的老汉,一码子事儿归一码,你给我说这些是想糊弄我吗?”白泓当然也着急那铃儿被带走的事儿,但事情是有轻重次序的,他呵斥了白二又皱眉:“那你说,我们家的奴婢能从你说的人那里找到线索吗?”哪怕问出来一点端倪他也必须要的。
“大人您别急!这事儿我给那夜晚集市头目一些好吃食,他根据燕儿的体貌样子让人层层查询去了,我是觉得您既然见了那制琴的老汉,那就是有这个人的。”白二怕白泓再打他,他本身说话不是很利索的人,喘着喉咙把话给说完了。
白泓也知道白二所说的好吃食,那一定就是亲娘石令婉亲手做的姜葱鹅掌卤水鸡肉之类的,她最会用这些当犒赏下人的好物品,白二老婆是学不会这些手艺的。
他忽然觉得他有两天没有去馔香阁了,制琴老汉忽然没有了踪迹,四合营又很复杂难寻觅人,他吃了二两醋的胃已然需要食物的安慰。
他从柜台账房那里领了银子,走小路脚步匆匆到了馔香阁门内。
这时候华灯璀璨,榴花红叶村的老板娘就不在这里了,那个兼差股东巴列,款步过来迎接白泓。
他给白泓找了个单间,端了饭菜,白泓迅速吃了一碗小面。梅君就进来了,她如今和宁潜属于尴尬的状态,她厌恶宁潜,只要他一来这里她就装的不在。馔香阁说实话并不怎么赚钱,但她需要一个正经的营生把日子过,不能是以前的那副被动光景了,如今她的依靠是乞伏植。
不待白泓说话,巴列一出去,梅君就低声说:“那老东西宁潜来了,正和乞伏陌在二楼隐蔽阁楼里呢,如果不是巴列在这里我早就躲开了,待会儿他们还会去榴花红叶村呢。”
白泓抹着嘴角,他不能像很早时候那样因为逢个场面不得不轻佻,他看着梅君眼神是正经的当她是姐姐。他相距她五尺:“姐姐如果有能在那阁楼间相邻的地方,给我找一间,最好是妥当的无干扰的。”他说着就递上银子给梅君,梅君接了银子眼眸中明显感激。他安慰她:“不管你发生任何变故,记得有我这个弟弟会在背后支持你!”
梅君苦涩一笑:“那么姐姐我就心领了,待会儿我就先躲起来,你一人进去喝茶。”她如今作为二王子乞伏植的知己情人,一旦王室的相干人物一来她就必须躲开。能和她无利益瓜葛的人,她自然无须提防对白泓:“那里,乞伏陌防备不到的,咱们谨慎些,他们请了民间舞娘。”
白泓对她一个作揖,能被她这样的女人信任,这是个难得的荣幸,这样流离漂泊的女子最重视情谊。至于白容和乞伏植,还有白容与梅君之间,对他白泓而言,梅君至少是活的明透不纠结的女子。和她走的近,不会有坏处,白容那人放纵她的娇嗔硬生生去主动取悦乞伏植,人家又不能轻易拒绝冷家姐妹在王族中的势力,怎么能不答应这婚事?
白泓来时候换上了常服,没有提灯就进去店小二引领的包间内,静静地独自饮茶,天花板上方鼓乐声声欢笑不断。
这时候已是戌时正,馔香阁隐蔽二楼这个角落里的包间很大,从里面不会轻易找到入口,但在街角踮起脚尖你能看到橙红灯笼映照到窗户里飘出笑语欢歌。
对于同街的商户们来说,馔香阁一直是神秘不能轻易涉足的场合,那里非平民能去的,怕也是所费不诒。况且这里门前时常有装饰铜钉的五马驾车停着的,如果想留的命,那就不要到那里去的好。
所以,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干扰,不是熟悉的人,不会进来花银子吃饭喝酒。
阁楼包间屏风区隔,外面民间琴师乐人是那专奏荤乐唱艳歌的一班人,这些人归宁潜所有,哪怕心里不甘愿也要营造出奢靡。
上首位子上乞伏陌已经喝了三巡,攥住宁潜的手:“潜,你说的那种具有异常爽感又特别好品质的鼓,今日能到吗?”他猎奇的心性随了他父亲乞伏力,其实他不懂父王大力扶持礼乐的用意具体是为何,他反正要跟着的。用额头顶了宁潜的肩:“你说过的,我要的,你都能给。”
“是!殿下要的老臣都给,那个羊皮鼓那羊皮很特别也精制的,那声音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也最配得上殿下高贵的身份。”对付乞伏陌,他用的最多的就是怂恿加赞赏。 他凑近对方肥厚面颊到耳畔:“殿下你命令城中都尉,别动四合营的难民工匠,不要查他们,若是有必要宁肯移到别处住着也不能入了我大渊的户籍。”
这话到了后面最是乞伏陌爱听的,他奢侈华丽成习惯了,耸耸鼻子:“收留他们已经算是父王仁慈了,非要感怀某些人遭受过的罪孽,让那些衣衫褴褛者拥有户籍,那么我大渊的繁华就不好看了!”说着,他转脸摸上一个荤舞者的腰肢,那舞者衣饰亮眼身姿曼妙,这些人才是他心中繁华的缩影。
对乞伏陌这样的人来说,他出生赶上了好时候,乞伏伽罗的生母那位大渊唯一的王后因病去世,他的生母那位掌事宫娥成了取代王后照顾大王乞伏力的唯一女人。乞伏力停止亲自征战,迎接回来在外流离十年的长子乞伏志,守卫京城的重担顺势交给乞伏志,而他作为四国之中强盛的一方决定振兴礼乐。
忽然不再戎马四方的父亲膝下唯有宫娥生的儿子,他格外珍惜这份相伴的滋味,调养身子也需要细心而得力的乞伏陌的生母,母子二人带给这尊贵男人民间人家顺从安祥的氛围。大渊王围猎上朝议会都带着这个胖儿子不说,还亲自选了礼部的名儒教导乞伏陌学问,但这儿子看书就头疼,玩弹弓杀生很积极又兴奋。
就连宁潜都从尚书令大人口中听得:“寡人这个儿子有我们部落的血统,纯真朴实,不精明才是乖儿子,我大渊子民就是要乖顺朴实才是良民的典范。”
这大概是乞伏力不喜爱乞伏志那样志在四方英勇的儿子,有这样一个不具备感知力也无思想力的胖子,让大王看不到王位的威胁才是根本理由吧。宁潜和尚书令以及吏部那些有想法的大吏们,他们对此心照不宣。
直到十年前,二王子乞伏植被人在民间找回来,体胖外表朴实的乞伏陌憨厚地对他父亲表示:“父王,儿臣这下就轻松了,既然多了一位王兄,那么我和王姐就不需要学那么多治国之礼治国之策略了。” 温恭贤良,文武双全能待到王室标准的人,果然在乞伏植这里让乞伏力得以满意,能与周边国家交好也能安抚民心的人物又多了一个。
但宁潜根据他私下相交甚密的尚书令大人宴席间,那些能洞察圣上心意的要臣,他们已然明了,乞伏力最信任的是乞伏陌。乞伏陌的府上就住着禁卫军,那么愚笨没能耐的三王子却拥有禁卫军五百人,那不应该是二王子乞伏植吗?
这时候的宁潜忽然就让他年仅九岁的长女月如,在一个三月的好天气里不小心把风筝落在了乞伏陌的脚边,胖子乞伏陌那时侯十四岁正是想姑娘的萌期,宁月如雪白团子小脸天真活泼声音又好听。邂逅的季节也最是时候,万花萌芽最迷蒙,乞伏陌的娘本来就在宫里没有自信的女人,遇上普通士族家闺女。她亲自相看了一次,一副蓝玉珏就把亲事订下了,为了能让女儿姿容娴雅,他尽心送到礼乐馆接受学问音律的熏陶。
乞伏陌这会儿亲自脱了鞋袜跟随舞人起舞,宁潜不得不等在一旁,他斥令店小二去喊梅君进来,梅君来不来不说,这店小二也作揖行礼赔笑就是不应他的话。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乞伏植的地盘,由乞伏植照护的,他曾经也想过梅君早晚有这么一日傍上高贵的男子,可他想不到会是乞伏植这样有志向有作为的人。相比较乞伏植,他不知道有多鄙视乞伏陌,可人家乞伏植根本不屑于看他一眼,他一个区区乐丞,他没有出众的容貌。至于容颜,他的女儿也仅仅算是白皙端庄有些才气,人家谢熙的女儿一眼即可被贵妃娘娘相中成了乞伏陌的淑媛,娴雅秀丽。
他的女儿如今他顾及不到什么了,听闻她被迫跑出来生死未卜,看见了他也会心疼的,看不见那就听天由命了。
随着乞伏陌身旁那名禁卫军的到来,宁潜让人寻获的羊皮鼓被放置中央,曲乐安静了下来,乞伏陌赤脚盘腿坐下来把耳朵贴近那鼓面。他用手抚摸上那皮质,的确如同凝脂般柔滑,他又把脸庞贴上去,轻缓拍打起节拍来,这鼓声音很奇妙。在场的女人全都萎靡不振,而那些乐人中平常爱吃肉的人都从屏风外面走进来,围绕这鼓摇摆起身子,宁潜仿佛对此心知肚明平淡微笑看着摇摆的人。
“快给本殿下跳!你们,跳啊。”乞伏陌疯狂拍打鼓点,这些男乐人们摇摆的肆意纵情,这些女舞人虽然身着蝉翼般遮掩肚脐的衣裳,她们认得这鼓的皮面。她们不跳,乞伏陌拽着她们一起疯狂地打开手臂,跟着抬起一腿悬着跳走,忽地,不知道是谁忍受不了这鼓声率先嘤嘤哭起来。
宁潜觉得苗头不对,唤过来这荤乐班头目询问,这乐班的头目立刻带着舞女离开了,乞伏陌并没有发觉。他依然舞着,听着歌唱,也赤足拉着宁潜转圈,他反正感知力差的很。
然而,内城这里,都尉府派出来查案子的有丞两名,他们根本就没有等到三王子乞伏陌。四合营那里归三王子辖管,他身边管事也不在,白季旺亥时回到家里很失望而沮丧。
“泓儿,爹跟随都尉大人两个时辰了,所有牙行的人数都严格查了一遍,另外你交代的关于四合营的事儿彻底是查不到了。”
“让爹费心了,那事儿不算重要,可是师弟的那丫头铃儿还那么小。”白泓沉闷了一整日到了这会儿换了寝衣还是惦记顾颂,那秦皇凤首的事儿不算最重要。
“不行啊,你是执掌太乐署大予乐的人,该知道的你必须要知道,不能耽误!”白季旺忧心,他要对儿子郑重提示的这些才是为官之根本。
正在父子二人忧愁丧气时候,石轨和白仲融慢腾腾走进来泓芳居内院,白仲融显然是酒喝的不少,平日里兄长的威严不见了。 他已经决定搬出去的人,连家都分了,现在又进来是有些涎着脸面过意不去了。
正屋里灯盏只燃了一个,孤单枝形如一棵摇曳在风中的枯黄树影子,白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心头疲累的,若是师弟在,他还能笑对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