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这么长的时间,人终于是来了。
毛一鹭这一来,倒是没有带多少人。
身后跟着田尔耕,还有五六个随从。
崔呈秀和李实谁也没有露面,就在织造监里等候消息。
田尔耕来,也是崔呈秀拿牌子逼着来的——毕竟,这样的事情,田尔耕处理起来会比较有经验一些。
毛一鹭很有巡抚的威严,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实际上,他本来对于读书人就比较友好,在南直隶说起来,多少有些名气,很多生员都很拥戴他。
苏州府的这些生员们,也是如此,所以这些生员一看是巡抚大人来了,顿时一拥而上,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抚台大人,你帮一帮我们吧,救救蓼洲先生吧!”
毛一鹭急忙挨个搀扶众人:“哎呀,这个本官可不敢当啊,本官当然是想救他,蓼洲先生也是很有名望的,可是,这次有朝廷的旨意——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陈舟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冷眼旁观,不得不说,这毛一鹭还真是个人才,起码这段表演情真意切,要不是知道他的底细,保准被骗过了。
“大人啊,只要你肯出面,总是能够上达天听的吧,哪怕咱们让蓼洲先生在这里呆上几天,没准陛下就会有批复呢?”
“旨意催的紧呢,这样的事情,恐怕也不是太好办吧?”
毛一鹭为难地皱着眉头。
众生员相互看了看,一个生员上前:“文震亨见过抚台大人!”
毛一鹭一惊:“文震亨?前科状元文震孟是你什么人?”
“那是家兄——顺昌公清忠端正,众望所归,一旦忤逆了奸人,就被捉拿到诏狱,百姓埋怨痛恨,万众一心,抚台身为天子重臣,打算如何安抚汹汹民情,解决这崩坏的局面?”
文震亨慷慨陈词,众生员都放声大哭。
毛一鹭汗流浃背,这文震亨不愧是生员领袖,言辞锋利,丝毫不留余地,毛一鹭自负能言善辩,却心怀惴惴,不敢说话——毕竟,他心中有鬼,听文震亨的话,有难免有愧。
陈舟看看这僵持不下的场面,侧身朝着颜佩韦挑了挑眉。
颜佩韦会意,忽然往前一大步:“你这巡抚,究竟是不是苏州府的人哪?居然在这里推三阻四的,明知道蓼洲先生是魏忠贤陷害的,还这般说话,你这是何意?”
这一句话,可有些过分了,就算是文震亨,也不过是以“奸人”二字一带而过。
颜佩韦竟然对魏忠贤指名道姓,毛一鹭也是心中恚怒,本来他对文震亨也是不满,只不过碍于文震孟在苏州府的威望,又不愿彻底得罪东林党人。
颜佩韦这一上前,毛一鹭立刻看出不过是个普通百姓,又如此说话,顿时面色一沉:“你是何人?”
一旁的文之炳瞥了一眼田尔耕,顿时就冲了上来:“大胆逆贼,竟然如此口出不逊,须知九千岁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苏州府万民景仰,岂是你这刁民能够直呼其名的?”
说着,伸手就要抓向颜佩韦的肩头。
颜佩韦一拧身躲过,沈扬、杨念如和马杰已经冲了上来:“缇骑抓人啦!”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特别是外边的,根本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形,这一听,顿时就鼓噪起来。
“别让他们抓人!”
田尔耕眼神骤冷,嘴角微微一挑。
那边人群中,李国柱大步冲上,厉声骂道:“东厂逮人,鼠辈敢尔!”
一只手把镣铐扔在地上,琅然作响,大呼道:“囚安在?”
陈舟以手掩面——这时候还装,真是不知死活啊!
一旁护着周顺昌的周文元大怒:“我还以为是天子的旨意,居然是魏忠贤那个老阉的东厂吗?”
颜佩韦振臂高呼:“为朝廷锄奸佞,清君侧!”
陈舟汗都下来了,清君侧也是随便说的吗?
当初这么用的,可是把自己侄子从皇位上赶下去了,结果到现在还有人念念不忘想要那个皇位呢!
好在众人即刻蜂拥大呼,势如山崩,倒也没有人听清楚。
这众怒一起,原本嚣张的李国柱顿时傻眼,往常这么一来,那必定是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瑟瑟发抖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众人已经是一拥而上,拳脚相加。
李国柱厂卫出身,本事锦衣卫中的好手,可是众人纵横殴击,乱拳之下,竟然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纵使如此,李国柱依然奋力挣扎,想要起身,无奈人群中,一只分外有力的大脚,准准地点在他的太阳穴上,李国柱立刻一声不吭软倒在地,死狗一般任人殴打。文之炳面色惨白,却依然拔出刀来:“你们要造反——”
话未说完,脚下一软,一支诸葛神弩洞穿了他的脚踝。
文之炳惨叫一声,急忙召唤张应龙救他。
可是此刻,张应龙已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砖头瓦片乱飞,众缇骑顿时头破血流,倒是有一多半挂了彩。
文之炳也很快倒在了众人的围殴之下。
众百姓意犹未尽,四处追赶四散奔逃的厂卫。
毛一鹭大惊失色,急令傻在一旁的孙百户,保护着自己逃跑。
这百姓对于军兵,多少还有所顾忌,没有直接扑上来。
可是众军兵被这近万人围着,呼喝怒骂,纵横殴击那些厂卫,一个个心里也是惊恐异常,手中的长枪都是朝天的,唯恐被人误解。
至于田尔耕,变生不测,饶是他经验丰富,却也都是和李国柱大同小异。
如今群情激奋,本来是故作姿态的他,压根儿就没有说话的机会——到最后,也不敢说了,这时候点明自己的身份,那就是找死!
张应龙倒是个粗中有细的,瞥了一眼周顺昌,还想着上前,倒不是想要抓人,而是陈舟早已让衙役们,排起了屏风阵,将周顺昌严严实实护在了后面。
可是张应龙这一上前,衙役们纹丝不动,连个能挤进去的缝儿都没有。
可是众人顿时一片混乱,还以为他要去抓周顺昌呢,顿时一拥而上,颜佩韦那沙包大的拳头,擂鼓一般落在张应龙的脑袋上。
张应龙抱头鼠窜。
民乱民乱,怕的就是这一个“乱”字,群情汹涌之下,这十几个厂卫的档头番子,也顿时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
几个眼尖腿快的,就是抱头窜东窜西,可是也难逃被人按在地上殴打的命运。
有几个眼见逃不脱,竟然扑通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你以为跪倒求饶就行了吗?”众人怒斥,乒乓一顿拳脚相加,眼看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张应龙一看实在逃不脱,忽然看到了一旁连连退后的田尔耕,顿时就像抓住救命稻草,朝着田尔耕挥手高呼:“都督大人——”
这一句话,顿时将众人提醒:“好啊,这就是那锦衣卫的头目了——别让他跑了!”
“对,这就是那个魏忠贤阉党的干儿子——抓住他!”
人群山呼海啸,直奔着田尔耕而去。
顺便也将文之炳裹挟在其中,千百只脚踩过,文之炳的脑袋瞬间已经犹如半块烂西瓜一般。
田尔耕转身就跑,他还从来没有如此的惊慌过,也没有如此的害怕过,哪怕被崔呈秀威胁,也未曾如此。
他曾经追得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猫捉老鼠一般任意玩弄,最后残忍地将人折磨而死,此刻,却唯恐自己的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只不过,在这苏州城中,他东钻西藏,却又哪里抵得过这些土生土长的苏州百姓。
更不要说,每一个听明白原委的百姓,都迅速加入了追赶的队伍。
眼看就要被人追上,田尔耕如丧家之犬一般,慌不择路地钻进了一条小巷。
到了尽头却发现,竟然是一条死胡同,迎面是一人多高的砖墙。
田尔耕后退几步,正要试着跳墙,旁边有一个小门突然开了:“田大人——这边来!”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