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外楼外楼。
凤月歌的小院闲清淡雅,由于地势高,还可凭栏眺望波光粼粼的护城河。满园芳菲,闹如春,在百花拥簇的小亭子里,幽幽茶香扩散开来。
我头枕着手臂,趴在石桌上看着眉目细致的月凤歌,一言不语。
“把另一只手换来。”月凤歌用细腻的嗓音轻轻唤我,我只好换过另一只手枕上,依旧趴着一动不动。
“啪”地一声,手掌被人拍了一下,而肇事者却低头掩笑,“说你呢,给你把个脉这么难。”
我这才会过意,原来我被搭脉的手一直被自己枕在头下,我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不都神医吗?凑合着搭脉吧!”
又是“啪”地一声,手掌再次被人打了一下,不痛不痒。肤色如霜的月凤歌,这次敛住了笑,正经道:“你看似盯着我瞅,实则在想别的事情吧?”
如今已是初秋,护城河外两排的杨柳已光秃颓败。而这小院子,却是姹紫嫣红始终如一,不知夏暑秋弥冬岁。
我叹了口气,虽说是初秋,外头艳阳依旧,可眼前的人却不止一个寒字可形容,一如既往的貂皮大衣裹身。我起身,拉起眼前洁白如霜的人儿,一路牵着他来到花海中,惊飞无数的百花丛中忙碌的蝴蝶萦绕起舞。
“蝶舞蝶恋蝶成双,花开花落花满殇。凤歌,我们成亲吧,这是我欠你的。”我说到。
日光下,好看如月凤歌,只见他笑意浅浅地道:“你不曾欠我什么。”
“不,我欠你一条命。”我满怀愧疚地道。
好看的人儿只是笑如春风,不语。我无奈地踮起脚尖,用温热的额头抵住他一向低温冰凉的额头,以及眉间的一点朱砂。
自从麒麟血日渐复苏,失踪四年的记忆,开始零零散散地拼凑。当年,我失足跌落深涧,有幸被月曜宫救起,当时已命悬一线,是月凤歌用保命的麒麟血救回于我。所以,我不仅欠他一条命,我还夺了他本可活下去的机会。
月凤歌只是笑如日光,而日光又这样静好。我再次叹气,并绕到月凤歌身后伸手环过他纤细的腰,头靠在他背上,深深呼吸着他身上恬淡的幽香。
“十四皇子便是那位天生阳脉之人吧?”我问。
“嗯。”月凤歌用单音节回答,也不问我是如何而知。
什么叫造物弄人?这就叫造物弄人。天生阴寒经脉的人,必须要与天生阳脉之人结合,才方可续命。
我在他后背像只不安地猫咪蹭了蹭,毛绒绒的貂皮使得我的眼眸干涩而肿胀,可我音色如常,道:“那你希望我帮十四皇子吗?只要你开口,我便……”只要是他月凤歌开口,哪怕是逆天而为,我也要为他试上一试。
前面的人儿挣扎开来,反身抱住我,“言儿,别为我作任何的事,你在这样的夹缝中挣扎着生存,已是不易。而生死有命,成败也在天,一切随遇而安吧!”
我扯出僵固的笑容,抬首说:“好,听你。”
我这次来,月凤歌替我更换了我日常服用的药丸,没到月盈月亏时,还须到他那儿用汤药洗浴,净身后用上古穴位法使用九形针灸。我时常暴躁和过度嗜杀的起因,多少缘于麒麟血的复苏有关,必须以此控制,以免持续恶化。
还有,我体内的蛊毒已无法控制麒麟血,反而被化解掉,而被雪域狼王注入的狼毒,倒算稳定,无发作的痕迹。
月凤歌对于我做的种种,我心中满满的是愧疚和怜惜,而对于生命即将步入重点的他,我又无法作何报答。我突然想到了一种情,一种无关风月的痴情:
樽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此生,只要月凤歌想要的,我即便是死,也要去完成。
时间兜兜转转,缘分来来回回,我终是回到你身边,即便我们不是彼此需要共温存的人,可我守护你的心,依旧不悔不改。
这是我欠你的,月凤歌。不管四年前,还是四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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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便是中秋节,街上开始张罗节日气氛。
繁华的大街,一直有一处是常年张灯结彩、日日如节的地方,那便是万春楼。这万春楼有鉴鼎阁的支撑下,即使没了玉面玲珑,依旧是热闹不减,客源不断。
厢房内,我给季伯鸣斟上酒,甚为惭愧的说:“委屈季大人了,您这把年纪还被我邀约于此。”
季伯鸣此番进出青楼,真有点晚节不保之举。
季伯鸣端起酒先饮为敬,倒看得开的说:“世子言重了。遥想当年少昔时,我作为当年名噪一时的风雅人士,自是没少来这类地方。就连前些年陪圣上微服私访苏杭一带,花船柳巷也是有光顾过的。”
有些权势的文人,往往有关风月之事,不外乎是文人骚客与妓女们的风流韵事。这些自古便有,娼妓与诗词的文化有着紧密的结合,读唐诗宋词时,就不乏妓女们的身影。
“——噗——”
康熙嫖妓这等事,岂能往外说?所以,我把刚含下的酒水禁不住喷了出来。
我憋着通红的脸,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季大人年轻时必定是风流才子。圣上,圣上也是不减雄风。”
“不知世子为何相约于此?何事这样重要,不能托犬子转述一二。”季伯鸣开门见山地问。
“俗话说,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既然要相谈些事,未必就非得寻个隐秘的地方,那样反叫人更注意。”我为季伯鸣续上酒。
季伯鸣眼带笑意的垂首,不忘伸手捋直胡须,道:“世子果然有远见,在众人眼皮底下,我与世子您又能玩出什么样的花招?”
“套一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最为安全。我如今约大人于此,便是黄河一事,这圣上迟迟不下判决,长此下去会让朝纲不稳。我们身为近身臣子,自然要为君分忧。”我道。
康熙一直不发话,朝廷各处势力惶恐不安,诸皇子也是坐如针毡,朗宁乡河堤被炸一事,康熙已控制知道此事的相关人士,吩咐不准走漏任何风声。
可有些事往往事与愿违,也不知是谁走漏风声,被反清复明人士利用来煽动民心,全国各地的民愤被激起,而围堵于京郊外的难民也一时无法疏散,非要朝廷给予确切交代。
所以,康熙不得不加紧兵力四处围剿日月教教徒。可恶的是,有些官府居然借着这个幌子,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日月教之人,亦或是平常百姓,见人就逮捕。这种官员的假公济私、公报私仇的行为,更是激怒百姓,气得康熙连日来靠药石维持身体。
“世子所言甚是。而今皇上为此事忧烦得已寝食难安,导致龙体日渐消瘦,汤药不减。不知,世子有何良策?”季伯鸣也是一脸堪忧地问我。
我只是抿嘴笑了笑,端起桌上辛辣的酒浅啜一口。其实我与季伯鸣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康熙自找的,他为了遮掩皇家丑闻,不惜把此事一拖再拖,迟迟不下论断,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我抬眼,看着脸上毫无岁月褶皱的季伯鸣,此人虽已年入五十,是知天命的年纪。可心思睿智如季伯鸣,他不仅有着一双犀利得可洞察一切的眼睛,更有一颗爱民如子的赤诚之心。已是五十岁的人,五官立体,身体硬朗,不难看出如今年轻的季候风,便是季伯鸣当年不羁的摸样。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此话形容季氏父子最为妥当。可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纳兰慕容,心中不免浮起一丝苦涩。
我拉回思绪,看着眼前双鬓未染丝毫霜白的季伯鸣,居然两袖清风之人,身体样貌还能保养得如此之好,实在难得。
“那我斗胆问上一问,您老认为此事谁人为之?”我话带隐晦,相信季伯鸣也明白我所问何事。<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