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琪刚伺候完白凤翔与李逸用完饭,门外就有人禀报,府里的那对叔侄已在外门要求觐见。
我应了声,让他们进来。
这叔侄俩,一进来就是扑通跪地,直磕了四五个响头才支起身,“请世子为黄河两岸的百万亡魂伸冤啊!”
我放下茶杯,道:“我还以为你这磕的是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呢。”
“这救命之恩自是要谢,可下官的命是小,乡亲们的枉死才是大啊!还请世子如包公再世,耿直不阿地为黄河百万亡魂舒展枉死冤屈,就算您即刻要下官肝脑涂地下官也万死不辞,即使下辈子入畜生道做牛做马,也自是报答您的再造之恩!”说完,又是一阵‘咚咚咚’的磕头声,直至额头与地板殷红一片。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就只问你,你所说的可句句属实?若半句含有虚假……”我示意李逸把小孩带出去耍,犯不着跟大人一同遭罪。
“句句属实!下官愿用人头担保,百万亡魂起誓!”
“那最好,”我换下懒散的态度,一脸威严地坐直,“那你说说这堤坝到底是如何被洪水冲毁?这不是说去年腊月新竣工的防洪大坝吗?而你朗宁乡虽属黄河支流,可也不至于演变成洪水摧屋,哀鸿四野!”
“如若新水坝是豆腐渣工程我也就认了,可这款项大部分是十里八乡所捐献啊!虽说下官的县丞一职是花钱买来的,但也不敢不为百姓造福,这一片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岂敢糟蹋乡亲们的血汗?所以,下官拿上乡亲们的钱亲力亲为,大坝的每一寸土,每一块石头,都须经过下官过目才敢垒建……”
我看着易有为陈词慷慨,照他这样子讲法,天亮我都听不到重点,我便打断他,“你说朗宁乡修建大坝的银两,都是乡亲们所捐?我可听闻去年朝廷是拨了款下去修建,你们为何还要捐献?”就算今年初夏分不到修缮的款银,去年下拨的也就够了。
“唉~你世子有所您不知呀,朝廷说是拨款,可真正到地方官员的手中,能还有多少个子?也不知哪个王八羔子说朗宁乡江河属于不易泛滥地段,屡遭朝廷忽视,可这支流不过是经过朗宁乡打了个几十里的弯又回流于黄河中,每每黄河水位一旦暴涨过高,朗宁乡十之八九跟着遭殃。所以,下官才向朝廷百般申请多年,终于去年才得来零星半点的工款,可修建防洪坝堤这哪够哇,乡亲们索性咬咬牙,缩衣节食都要掏钱使力地修建这防洪坝。”
“可这世道不公、老天不长眼啊!上月据闻是什么狗屁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想我朗宁乡不在黄河边上,倒是首度成了黄河第一泛滥的祸首。新修的大坝头一次拦洪,就被冲毁得四分五裂,比那豆腐渣工程都还不如。”说到此,易有为不禁悲恸得潸然泪下。
我实属看不下一个七尺男儿哭哭啼啼,还不好安慰,免不住揉向眉心地道:“你是说此次的大雨,是不足以冲毁朗宁乡的大坝,对否?”
“下官且不敢言朗宁乡修建的坝堤固若金汤,却坚信能阻挡此次洪灾溃堤。”易有为一把抹干泪,十分中肯地道。
“上次你的简诉中,这大坝是被人用火药提前炸开了个缺口,可真?”我觉得还是直奔主题为好,该了解的我都已了解得相差无几。
“世子,您请看。”易有为从怀里掏出由一块块布严实包裹的泥土块让我看,白凤翔接过呈上来,我未上手,就已远远闻见一股焦灼味,而泥块中还有凝固有焦黑物体。
按照易有为此番述说,我再整合前因后果,便思路直通。
朝廷拨款被层层剥削贪污,自古就有,无论古今都是无法杜绝。而朗宁乡的水患一直都存在,却被人混搅视听而忽视。加上上月的大雨连绵,因朗宁乡率先溃堤导致支流改道回溯黄河,这就等同黄河改道数里,导致黄河水势暴涨湍急,顷刻间泛滥,就让两岸的十里八乡包括朗宁乡在内,一律夷为平地。
我双眼眯成缝,内心暗道:到底是谁视天下苍生为蝼蚁?竟做出此等惊骇世俗、猪狗亦不如之举!难道为了心中皇权,而舍天下大义?
这些泥块还带着体温,看来这易有为时刻不离身的护在怀里。城关镇的十里八乡能有此为民请命的父母官,也算三生有幸了。
我捏着泥块,对着烛光看,口中言之有物:“你放心,我已派人前去暗查,如若对上你的叙述,本世子就是搭上身家性命也会为黄河两岸枉死的百姓伸冤。但是,陕西一带的官员,不都是太子的门人吗?”
太子门下的官员,一向有倒买倒卖官职一事。而易有为是靠祖上积攒的家业,特地花钱捐了个县丞,怎地说也算半个太子爷门人吧?
自古官员无论大小,都有收门生这一出,除了壮大自己的声势,还能从年节中收到不少孝敬。易有为也不乏有位老师,便是陕西知州黄奎,这里头还有一层拈亲带故的关系。否则县丞如何轻易到手?可这天大般的事儿不找自己的老师或太子,反倒进京告御状,这不是连知州黄奎也一并给告了吗?
易有为一听我提到太子,立即苦上眉梢。这太子是何许人也,未来天下的掌权者,谁敢去惹?何况我这犹如过江之鲫的一介世子。可黄河泛滥一事跟太子又大多脱不了干系,易有为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便明白这怨气冲天的冤屈,总得有人要去申诉。
“世子是问你为何不去找太子爷,反倒直接进京打算‘叩阍’1,而不是采取‘京控’2。”见易有为低头苦色,白凤翔便替我开口问。
“不是下官不想‘京控’,世子您也看到一直在寻下官麻烦之人,谁还有那心思走‘京控’。正因为陕西甘肃一带都是当今太子爷的人,下官才冒死进京‘叩阍’,实乃状告无门、走投无路的下下策啊!”
联想到此次黄河两岸的百万亡魂,我想易有为断不会借百万人命的下套来坑害于我,纵然要坑害,我也认了,我断不能像十四那般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这围堵于京郊外的难民,千方百计地想进城‘叩阍’,却唯独只有官衔在身的易有为能进得了天子脚下的城池,仍被屡遭驱赶毒害,连紫禁城的大门都不曾靠近半步。
我只需引得康熙出城巡视便可,而这些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奸佞臣子,我势必要他们的鲜血,祭这黄河底下的百万尸骸。
我不便做再多的承诺,毕竟世事难料,以免到头来空欢喜一场。我便让白凤翔送先这叔侄俩回房歇息,嘱咐这对叔侄无事不要出门,若万般有事且先来回了我再作打算。
书房烛光摇曳,我却无半点睡意。美琪拿来长针挑亮灯芯,并不唠叨我去入睡,反而让我在灯下静静思考。
直到李逸和白凤翔同时推门进来,我才把纸扇一敲,道:“我等去夜探皇子府邸,如何?”
“夜探?”李逸像个可爱宝宝,睁圆一双眼珠子。
倒是白凤翔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不夜探,如何查出郭景瑞是被哪位皇子劫持了!”
李逸捂着生疼的后脑,恍然大悟。
大街上仿若宵禁,静谧得无半点行人踪迹,倒时不时地有三五只老鼠在过街乱窜。
李逸看着我一身平常衣裳,自己却是一身夜行衣,不禁抓耳挠腮地问:“少将,您不是说夜探王府吗?为何如此一身装扮,这也太失职业操守了吧!”
白凤翔噗嗤一声笑开来,爽朗的笑声划破静谧的长街,“你要怪,只能怪你自个儿没眼力。”自家的少将,何时按常理出牌了?
我看着一向面瘫的白凤翔,难得见他展开笑颜。好看的人,这一笑,别有一番风景。
这三更半夜,三人步调一致的走向繁华一片的住宅区,一点做贼心虚的态度都没有,虽无职业操守,但还会时不时躲开巡城的官兵和打更的阿伯。
“少将,我们这倒是先夜访谁家的府邸?”李逸看我一副闲散神情,怎么看我都不像作偷鸡摸狗的事儿。但若论正经拜访,又不像,谁会三更半夜且两手空空地去拜访王公贵胄?不知道的说你这人吃饱了撑了,知道的只会咒骂你个神经病还不回家吃药。
我指着这条宽阔的大道,道:“这条车马大道率先通向谁的府邸,我就是先夜访谁。”
这条大道两旁居住的人,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单明珠、阿灵阿、王鸿绪、隆科多等老大臣就居住此条大街上。
“哦,那第一个不正是十四皇子的府邸吗?”李逸作答。
十四吗?十四就十四吧!
反正我头一个怀疑的人便是他,不然玉佩为何在他手上?要么郭景瑞是被他绑了,要么是被他救了继续扣押着,总之十四的动机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既然是他,便他吧!”我点头,正愁找不到时机一探十四的府邸,就算他总以五十步笑我百步也好,好歹他是行了五十步之人,其缜密心思非容我小觑。
我们刚一个拐角,便看到十四灯笼高挂的府邸,正好大门处停着一顶软轿子,而大门打开,步出一名摇曳生姿的妙龄女子,衬着皎洁的月光下,清丽绝色的容颜仿若月下仙子。
那,不正是玉玲珑吗?<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