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路之上,若说没点什么“意外”,恐怕谁也不会信。
洛漓瑶独自走在甲板之上,在船舷边缓缓驻足,远远向船舫行驶的反方向眺望着。
“这个依依不舍的模样,仿佛远嫁他国回不去的那个人是她一样......”远处,站在角落里的唐昊琦用手肘外侧捅了捅天机的肩膀,调笑道,“你说,殿下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天机本就神经时刻紧绷着在注意周围的环境,听到他这般不着调的话,情不自禁地白了他一眼,不是很想和他说话,只没好气地道:“我为何要猜她的心思?你让我猜我就猜?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不是一直自称自己是‘最懂美人心之人’的嘛,殿下可是个大美人吧,猜一猜呗?”唐昊琦并不肯轻易放弃,甚至更为起劲,贼兮兮地凑近他道,“之前在殿下去看黎然郡主的时候,我可听到你和叶前辈的对话了——你喜欢的,不就是公主吗?”
天机连忙摆手:“有话好说,你这句话若是被那位天祁帝王的人听到了,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唐昊琦故作惊讶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这里也有他的人吧?”
天机学着他的模样,也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认为他没在暗中派人跟着漓瑶公主吧?”
“我刚开始还真觉得没有......挽华挽月不是都带着那些士兵回去了嘛,他的人总不会——”唐昊琦眨眨眼睛,看着天机颇有深意的眼神。连忙转换了一个话题,“别想逃避我的问题啊,快猜!”
“猜什么猜?”天机随意往一旁的墙上一靠,斜着身子瞥了一眼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侍从,懒懒道,“没什么好猜的,殿下在思念某个人罢了。”
“再详细一点呢?”唐昊琦夸张地笑了两声,看着那侍从目不斜视地径直捧着大氅朝洛漓瑶而去,便朝天机使了个眼色,比了个大拇指。
待得洛漓瑶从侍从处接了大氅披在身上,侍从也端正地侍立在她身后之时,唐昊琦方才重新开口,却放低了不少音量:“别卖关子啊——快说说吧,我还怪想听的......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别问,问就是真的猜不到。”天机撇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离开此地,“美人的心思好猜,是因为大多数美人都是空有着一张美丽皮囊——但是像她这样心思似海深的美人,我可是真的猜不透......我接触过的女人少说也上千,可她却一直是里面最特别的一个。”
“哦,我明白,你就是喜欢这种
自己猜不透最特别的。”听得他这话,唐昊琦顿时便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呵,男人啊——啊!打我干嘛?我说的不是实话嘛?你和叶前辈那时候就是这样说的......”
“现在的天下又不只有天祁这么一个国家,自然也不止她一个公主。”天机又将他往前推了一把,向后看了一眼,确认不远处的洛漓瑶与那侍从并未注意到他们后,才道,“这次,可真的是你自己想多了。”
“哦——”唐昊琦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一音三转,意味深长地道,“那你当时还真的就是‘睹物思人’,想起巍衍的公主了?”
天机:“......”
敢情他是被唐昊琦这厮给套话了。
“你这是跟谁学的?”天机又生气又好奇,真有种想把他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的冲动,“油腔滑调。”
“偶然学会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办法。”唐昊琦嘿嘿一笑,一边与他一同往船舫另一头而去一边道,“便宜你了,今天我可以免费教教你——在你只掌握了一点信息、正要跟关键人物打探消息的时候就可以这样,故意说出并加深一些真假混合的点,这样就会让对方下意识地来反驳并纠正你,这样你就会得到真实有用的信息。”
天机默默记在了心里,却摇头道:“听起来就是个取巧的办法。”
“但是很有用不是吗?而且这叫‘话术’,虽然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点。”唐昊琦朝他一笑,热情洋溢地揽上了他的肩膀,“作为回报,你就满足一下兄弟的八卦之心如何?”
天机一把甩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翻了个白眼道:“是你自己要教的,我又没求着你——还有,谁是你兄弟?别乱攀亲戚啊......”
“你没听过‘五湖四海皆兄弟’这句话吗?欸欸——别走啊别走啊,讲一讲嘛,就讲一个初见也行!”唐昊琦见他加快步伐要走,立刻便跟上他,口中却依然念念有词,“我不介意自己脑补,更不介意你一点一点讲得更详细些......”
天机不想再理他,只再次加快了步伐,唐昊琦便在后面紧追不舍,跟着他一同走远了。
“殿下恕罪,臣调查过您身边这两个人......”刚刚的船舷旁边,给洛漓瑶送来大氅的侍从微微低头,轻声道,“一个是巍衍从前的世家遗孤,一个却——”
“却什么也调查不到,对吧?”洛漓瑶并未回头看他一眼,只沉沉地盯着远方滚滚波涛,“墨意啊,他派你来....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被她叫做墨意的侍从微微垂眸,看着她身上大氅下摆处的火红色凤凰纹,低声道:“殿下的安危,便是最要紧的事情。”
船舫行驶在水上,迎面而来的风和着点点滴滴的水汽,无端就带了些并不刺骨的寒冷。
“这很像是他说的话。”洛漓瑶拢紧了身上的大氅,微微笑了,“若是他知道我将那些军士遣了回去,估计又会生气吧。”
墨意无奈,却也只得为自己的主子说话:“殿下多虑了,只要您平安无事地回到秋水城,就比什么都重要。”
“那你便找个机会告诉他——不必怀疑我身边的人,更不必费力去调查个清楚。”洛漓瑶伸手,轻轻在船舷上的某处一划,“怀疑他们,便是等同于怀疑我了。”
墨意不敢再多说,心底却依旧暗暗对唐昊琦等人保留了一份警惕,只应声道:“是。”
即便洛漓瑶并不了解天机的往事,但只看他无意识间流露出的那种对巍衍皇族掌权者的不满,再结合他已经被强行抹去痕迹了的家族,便知道他对巍衍没有什么好感。
巍衍的地理位置太过特殊了,既是天下版图之中央,又是众多大河流的汇聚之地,土地富庶的同时,也容易多发洪灾。
按照叶落清的说法以及观测,巍衍在不久后将会出现一场极其恐怖的洪灾,但是巍衍安定已久,贪图享乐的皇族掌权者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这次泗水堤坝突然且莫名的塌方,刚好就给这些巍衍皇族的掌权者敲响了警钟——再不开始着手治水,巍衍境内可能就要爆发洪灾了。
这倒是让洛漓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天祁向来本着“以法为尺、以百姓为本”的原则去治理国家,深受其耳濡目染的洛漓瑶自然也不愿看到巍衍因为洪灾泛滥而造成百姓生灵涂炭的局面。
她已经知道了巍衍的情况,也有能力将其尽数告知巍衍皇族......但是,且不说巍衍皇族是否会信她所言,就是真的信了,洛漓瑶也难逃心中那种背叛自己国家的感觉。
背叛。
洛庄奚在位之时,因为公梓的缘故,天祁与巍衍就一直算不得有多友好,最多便是不禁止边境客商们的正常往来贸易、大家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若是洛漓瑶有意提醒,巍衍皇族信也好、不信也罢,洛漓瑶都会有一些背叛的负罪感,而他们的心底也都免不了会觉得:洛漓瑶这是在诅咒着他们的国家。
那倒是真真正正的里外不是人了。
想到这里,洛漓瑶竟然有些欣赏起摧毁了堤坝的那股势力来——泗水并不属于非常大的河道,分流又远在巍衍王城附近。所以哪怕泗水堤坝被毁,一时半会间也无法对其所流经的城池造成实质性伤害。
这般做法,乍一看像是什么挑衅威吓或者故意人为制造灾害,但是仔细一想,却更像是一种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提示——无声地提醒着他们洪灾的隐患,催促他们赶快去补救。
“真有点像是曲线救国哪。”唐昊琦听着叶落清的分析,顿时下了这个结论,“所以说不管那些人摧毁堤坝是为了什么,堤坝毁了之后的结果却有可能要比没毁之前的作用更大——是这样吧?”
“这么说也没错。”叶落清微笑道,“小唐公子的脑筋转得真快。”
唐昊琦扬首,非常得意:“那是啊——我可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优秀学子!”
鉴于从他口中经常便会有这般奇怪的词汇出现,叶落清也不是刨根问底之人,便只一笑置之。
只是,天机倒只觉得他有些神神道道的:“这小子心思深得很,之前他还套我话来着。”
“哎呀,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多增进一下彼此的了解,有何不对嘛——”唐昊琦嘿嘿笑着,颇有些没心没肺的天真模样,“我是真的八卦......哦不,好奇!要不你跟我说你以前的事情,我跟你说我的?”
天机白他一眼。
“哎呀,喜欢一个人,又不是见不得人。”唐昊琦劝他,“你看我喜欢越真,陪在她身边对她好,她不也正在慢慢接受我了吗?”
“这不一样。”天机那双醉人桃花眸中的神采骤然便黯淡了几分,低声道,“到现在我无法想象,那样污秽肮脏的地方,为何会有着她那般如净莲一般出淤泥而不染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