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笑着从怀中掏出两块小金饼,
悄悄递到了妇女面前道:
“嫂子,突然来叨扰,小弟也没带啥礼物,这点钱你拿着,就当我给你家买点肉,蹭顿酒喝。”
那两小块金饼个头虽然不大,
但是加起来也有几两重,
换算成铜钱的话,
足够他们一家三口人吃上一两年,
那村妇虽然斤斤计较,
但是何曾见到过这么多的钱,
一下子也是慌了神,
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家的男人,
那庄稼汉两眼一瞪,
“这婆娘,净给俺丢脸。自家兄弟给的钱,你怕个啥咧。”
妇女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家的钱袋,
另一只手赶紧接过那两块小金饼,
一下子揣进了怀中,
如同护食的老母鸡一般,
生怕被人夺了去,
眉眼弯弯地笑开了花,
也不计较自家男人话语中的训斥,
对待这两个自家男人兄弟也是热络了起来,
连忙说道:
“娘咧,大兄弟来俺们家还这么客气。快点屋里坐着去,那马就栓院子里,嫂子给你们邀肉买酒去,一会尝尝嫂子的手艺……”
“咦,见钱眼开的婆娘,啰嗦个甚,快去快回!”
妇女再次给自家男人一个白眼,
不过这一次,
却是带了不少妩媚的意味。
等待妇女离开之后,
庄稼汉探首看了看院门外,
这才将有些破败的木门关严,
快步走到屋内,
吕布和杨修二人已经坐在屋内的长条凳上,
庄稼汉单膝跪在吕布面前道:
“暗间五二三七号于言见过主公,方才多有不敬,还请主公赎罪!”
吕布一把拽起面前的于言,
朗声笑着说道:
“于大哥,起来说话,咱不兴那一套。”
“诺。”
于言虽然站起身来,
但是态度依然十分的恭敬,
没有方才的那种爽朗和粗鲁,
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与他庄稼汉身份不符的沉稳和干练。
他正是暗组之中暗间的一员,
长安左近的一个小头目。
吕布开口询问道:
“这边的人都吩咐到了吗?”
“回主公,都已经通知到每一个人了,不知主公何时召集他们?”
吕布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嘴角挂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道:
“再给他们两天时间,你就说后日夜间有大活动,嗯,就说并州那边来人,要拔除关中以内的一些钉子。”
于言呼吸微微有些停顿,
但是脸色没有半分的变化,
从吕布的话语之中,
能够明显的嗅出一些血腥气息,
但是于言却能够分辨出,
那些血腥气息的来源,
这也是暗组之中的一项绝密任务,
他是被选中的几名知情者以及执行者之一,
吕布的出现,
也代表了那项行动计划的启动,
于言微微点了点头,
快步走了出去。
吕布这才转过头望向若有所思的杨修道:
“怎么样?猜出什么端倪了吗?”
杨修笑而不语,
取过面前的土碗,
以手指在桌面上写下了几个字。
吕布摩挲着下巴上已经蓄起的短短胡须,
脸上露出了笑容,
随手抹掉桌上的水渍,
向着杨修比出一根大拇指。
杨修腼腆而得意地笑着,
嘴唇一动,轻声开口询问道:
“主公,这边的钉子很多吗?”
各方的势力,
都会在其他人的地盘上,
甚至是自己麾下文臣武将的府中,
安插一些细作,
负责探听一些情报以及有用的信息,
比如说杨修如今知道的,
并州这边的暗组,
其他如袁绍、袁术、曹操、刘表等人,
也必然都有属于自己的情报系统,
只不过这些都是隐秘在暗处的组织,
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但却大部分情况下,
没办法调查出对方具体的伪装身份。
这些人就如同镶嵌在骨髓之中的钉子一般,
拔除出来会疼痛一阵,
甚至会一段时间流血不止,
但若是不拔除,
任由其留在体内,
不知何时便会感染病变,
成为致命的关键。
吕布挑了挑眉毛,
反问杨修道:
“有不多的理由吗?”
杨修很认真地想了想,
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似乎还真的没有。”
两人再次相视一笑,
这个时候院门被一把推开,
一个皮肤黝黑,
浑身上下只用两片布包裹裆部的小男孩撞了进来,
这也幸亏院门破败连个门闸都没有,
要不然真担心这孩子会撞出个大包,
小男孩见到院内没有人,
但是多了两匹高头大马,
双眼顿时一亮,
兴冲冲地往屋子跑来,
边跑边喊道:
“爹!娘!这两匹大马是谁的呀!好威风哩……”
小男孩跑到屋内,
除了两个陌生的男人之外,
却没有见到自己的爹娘,
孩子也不害怕,
明亮的眼睛透着好奇,
他开口问道:
“你们是谁呀?俺爹俺娘哩?”
吕布微笑着看向这个如同小泥巴蛋一般的孩子,
“我们是你爹的兄弟,来找你爹喝酒的,他们出去买肉吃了。”
孩子对于父亲的兄弟以及喝酒什么的,
没有任何的反应,
但是听到买肉的字眼儿,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更加明亮,
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
“太好了,有肉吃了!”
正在说话间,
于言的媳妇双手提着满满的东西走了进来,
还未进屋就喊道:
“他爹,他爹,快来帮我拿东西,哎呦,累死我咧!”
孩子闻声连忙跑了出去,
吕布二人也起身走了过去,
开口解释道:
“嫂子,于大哥说出去有点事儿,去去就回。”
于言媳妇脸上微微有些僵硬,
但是瞬间恢复了正常,
笑着招呼道:
“嗐,俺家当家的就这脾气,天天丢三落四咧,两位叔叔请坐,咱一家人就别客气了,俺先去厨房给你收拾吃食……”
妇人絮絮叨叨地进了厨房,
那个孩子围着两匹马转悠个不停,
杨修皱眉看了看妇人的背影,
吕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向他摇了摇头。
“叔叔,这两匹马都是你们的吗?俺能不能骑上去试试?”
吕布笑着走了过去,
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放在自己所骑乘过的马匹上,
孩子新奇地到处抚摸着,
幸亏这匹马是经过了良好的训练,
没有什么暴躁的脾气,
温驯地忍耐着孩子的蹂躏。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于福!”
小黑孩仰起头,
呲牙一笑,无比的灿烂。
“于福于福,富余多福。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小于福笑得更加得意,
仰起小脸都快撅到了天上,
“那是,这名字可是俺爹找人给俺取的呢。”
几人说话间,
于言进了小院,
向着吕布为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几人围着孩子聊起了天。
第三日夜间,
位于长安城角落的一间庭院之中,
几盏气死风灯挂在屋檐下,
将这个宽敞的院落照的恍如白昼,
在庭院之中,
摆放着数十张椅子,
每一张椅子上面端坐着一个人,
这些人身上的服饰以及他们的气质都各异,
年龄也是差异十分的大,
似乎来自于三教九流,
各行各业的人都有。
最前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
仿佛风烛残年的老头,
身上的衣服倒是十分的华贵,
地道的蜀锦,那飞针走线十分的讲究细密,
一看就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家。
他此刻正一口一口吸着旱烟袋,
那大力吸着烟枪的劲头,
让人不禁担心他会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过去了。
在倒数第二排,
则有一个方过总角之年的小男孩,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灵气十足,
浑身上下穿的破破烂烂的,
一只手里还端着一个破土碗,
看模样竟然是一个小乞儿。
所有人都端坐在椅子之上,
彼此之间也似乎很少有熟识的,
望向身旁人的目光之中,
有着许多的探询和戒备之意,
偶尔有那么一两对熟识的,
也只是相视一笑,
或者低头小声地交谈几句。
庭院之中的许多人,
此时已经有些焦躁起来,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可是正主还没有出现,
有一些人已经感觉坐不住了,
但是大多数人还是能够安然的坐在椅子上。
此刻众人面对的屋子之中,
一个中年人焦急地来回踱着歩,
杨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只是不停揉搓的手指,
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中年人的模样极其普通,
属于扔进人海之中再也找不到的那种人,
他叫常理,是暗间在长安的总负责人,
前日黄昏时分,
手下的一名小头目于言告诉他,
主公即将到来,
并且将会有大动作,
针对那些长安城中的钉子,
他也是知晓那份计划的人之一,
连忙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了归属于长安部的所有暗间,
今日夜间来到这里准备开始行动。
然而就在一个时辰前,
吕布突然发现于言不曾出现此地,
于言能够担任暗间中的小头目,
自然不会是一个玩忽职守的人,
因此,他们迅速察觉出了事情,
但是这边的人都在陆续到达,
依照常理的想法,
他派几个可靠之人前去即可,
可是吕布却拒绝了他的这个提议,
而是决定只身前往,
并且命令众人要等待他回来,
可是如今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院子里的众人也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这还是这些暗间们的规矩森严,
否则此刻早就坐不住了。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
于言家的那座小院子中,
一家三口围坐在小石桌前,
石桌上的食物很丰盛,
甚至比吕布、杨修他们来的第一顿还要丰盛,
小于福看着满桌的饭菜,
一双眼睛瞪的溜圆,
小嘴不住地咽着口水,
于言的媳妇此刻也坐在石桌前,
复杂的目光时不时地看向一旁的厨房,
今天这顿饭从头至尾都是于言一个人在忙活,
压根不让她插手,
美其名曰令她辛苦了那许久,
要好好犒劳一番,
想到这里,她内心中一阵苦涩难明的情绪。
小于福数次忍不住想捻一块肉吃,
都被母亲严厉地制止了,
这在以往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情,
从前都是母亲偷偷把好吃的先给她吃,
小于福缩回被筷子抽红了的小手,
满脸委屈地看向母亲,
于言媳妇眼眶隐隐有些红润,
柔声说道:
“福儿,你是大孩子了,要懂得规矩!”
“从前您不是说过咱穷苦人家,不需要讲究那么多吗?”
于言媳妇爱怜地抚摸着儿子的脑袋,
眼神中揉杂了痛苦与后悔,
轻声开口说道:
“傻儿,从前有爹娘陪着你,自然是不需要,可是今后……”
说道这里时,
于言媳妇突然双眼涌出泪水,
止也止不住地流淌着,
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娘,你咋哭了?”
这个时候于言端着三碗面条从厨房内走了出来,
面条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来,福儿,这个小碗是你的,快端过去。”
于福懂事儿地跑过去将碗接了过来,
小声对于言说道:
“爹,娘哭了。”
于言微微一愣,
抬起头看见自家媳妇儿正在偷偷抹着眼泪,
眼中也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小于福却看不懂那些神色的含义,
年幼的他只是觉得有些憋闷。
于言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
却是没有回应儿子的话,
将手中的两碗面条放在自己和媳妇的面前,
他的媳妇看向那上面洒满葱花香气喷喷的面条时,
不自觉的浑身一个颤抖。
“儿啊,饿坏了吧,赶紧先吃吧。”
于言轻柔地对儿子开口说道,
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儿子狼吞虎咽地消灭桌上的吃食,
这个面容普通的庄稼汉子,
看向自己儿子的时候,
眼神十分的复杂,
内里杂糅着浓重的愧疚之情。
他的妻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父子两人,
此刻已经是泪眼婆娑,
只是她用手背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
令声音不曾发出半点,
使劲地深呼吸了几口气,
勉强地将强烈翻腾的心绪压制住,
目光焦急地看向于言,
于言却是嘴唇紧紧地闭着,
似乎根本不想理她,
扶着面碗的双手青筋坟起,
显然是用着极大的劲力在控制着。
两人之间奇异而无声的眼神交流,
一直在努力消灭面前美味的小于福却看不见,
小家伙吃的很开心,
突然小小的脑袋栽到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