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酒下肚,张献忠看着脸红了的李定国道:“怎么不敬你田姨娘和姑姑一杯?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那点花花肠子,先敬了酒,老子才有话说。”
李定国心里更没底了,七上八下的老想着“是不是老爹看出自己和燕柔的事情来了?”,脸上顿时又红又白的,忙举了酒杯略微伸出示意,道:“定国敬田姨娘、姨娘一杯。”说完,“哧溜”一口就喝了干净。
田玉婉倒也不推辞,拿起面前的小酒杯也喝了下去,秦燕柔却带着些担心和嗔怪看了他一眼才喝了酒。三人齐齐把目光集中到张献忠身上,看他如何说话。
“你小子怎能跟六叔那么个实在人耍心眼子?这个事情暂且揭过去,不过,那个钱文直不是什么好货色,平时给我当心点别走得太近。咳,不说这个了!你钟师傅有消息回来,他带着吴堡那傅家母女和两个弟兄本在大青山外躲避,如今金狗在那边打败察哈尔,他们也株连着被掳去辽东。不过,‘横山虎’回来说了,钟师傅等你那妹子再略微大些了、行路方便了,再想办法回南边来,叫你和你姨娘少担心她们。”张献忠看着李定国的脸说着,他知道李定国在吴堡时候与傅家小丫头关系不错,此时说这话一是给个消息,二是试探一下李定国与那丫头的情意,好为他的终身大事的安排作个参考。
李定国看了秦燕柔一眼,正好她也带着欣喜看了过来。染了酒红的粉脸儿和带着笑的大眼睛把李定国给呛了一下,忙转头道:“谢谢老爹……”
“又来了,叫你别那么多礼数。好了,说正题,妹子,是你说还是我说?”张献忠在军议的时候,在军营中欣赏李定国中规中矩的礼节,这可以在西营上下逐渐形成一个规范;可是在家里,就这么几口子人还来这一套,就他娘的不太爽快了。
“但凭大哥做主。”秦燕柔轻轻的几个字就把事情又给推了回去。
张献忠正巴不得做主呢!哈哈一笑道:“定国儿可记挂那傅家小丫头?老爹我听说当初过河的时候,小丫头一声喊可弄哭了几船人呐。”
李定国还没回过神来,只当是前面好消息过后的一个自然延续话题,只不过老爹和燕柔那一句对话显得有些奇怪而已。所以不假思索地道:“定国一直记挂着傅家妹妹呢。”
“那就好,听横山虎说那妮子也快十三岁了,模样儿俊俏不说,能骑快马挽轻弓、还会柳叶刀法,端得是英姿飒爽,正好配上定国儿这员骁将。现在,咱就把话说这里搁着,等小丫头一回来,定国儿就把她娶过门子来,她也好在老营里照顾你姨娘不是?”张献忠乱点了鸳鸯谱,还得意洋洋地端起大红的玛瑙杯子乐滋滋地喝了一大口。那杯子是掘凤阳皇陵得来的宝物,通体珠圆玉润而且红彤彤的颜色均匀,倒入酒以后就从血红色变成更好看的玫瑰红。如果装得是水,颜色则没有丝毫的变化,着实是件宝贝。张献忠平时舍不得用,只有特别高兴的时候才拿出来把玩使用一番。
“真成宁宇小媳妇儿了。”秦燕柔突然觉得心头搬开了老大的一块石头,这辈子认命了!早些年在吴堡开的玩笑却在今天成了真,也好啊,傅明珏长大了,正好配了她宁宇哥哥,也省得她哥哥胡思乱想毁了自己的名声。
李定国傻坐了半晌,他听出秦燕柔那句话里有决断的意味,也有酸楚的心痛,可恼的是老爹怎么这个时候提出这个事情来?难道他真的察觉出什么来故意如此断了自己和燕柔的念想?不行!不能这样!
他腾地站了起来,饭桌子也被他带得晃了晃,忙伸手摁住桌子面道:“老爹,定国年纪尚轻,不宜谈论此事,还是过两年再说吧?望哥婚事刚刚说定,就怎么轮到定国头上了呢?按理,得等之祥(刘文秀)后才好说定国的事。”
张献忠脸一板眼一横,道:“先说在这里搁着有什么不好?那丫头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南边呢!你的事情一定了,也省得你姨娘成天操心这个、那个的不安生。”
“老爹、姨娘,明珏还小,她、她是妹子!定国心里,已然、已然有人了。”李定国一急,干脆说了一句摸棱两可的话,希望安秦燕柔的心表明自己的态度,让她知道自己心里只有她,也能拖得一时,待钱文直把事情安排好以后再摊牌。
秦燕柔默然低头,随后醒悟过来忙转去与田玉婉小声说着傅明珏的事情。
这边张献忠愣了一下,突然笑道:“好哇你个混小子,还说年纪小不适合现在说这码子事,那你心里有谁了?嘿,还跟老子装呐!不说清楚就军棍伺候!”
张献忠是存心帮秦燕柔解决一个烦心事,也存心想成就李定国的婚事把这个义子拉得更近一些,所以现在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威胁着。他想得很简单,定国儿看上谁了?去说一声就成!且不说他老子我有几万大军,就说这小子生得也确实不错,再两年不是那说书先生嘴里的锦袍将军马孟起(马)才怪哩!这样的人才谁家姑娘不喜欢?又有哪个当爹妈的不喜欢呢?
李定国现在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一方面要安慰秦燕柔,一方面要应付张献忠,可偏偏刚才那句话说得确实有欠考虑,给老爹抓了把柄。难道坦白说心上人是燕柔?那估计军棍马上就落头上了!这还没什么,可惜钱文直出的主意安排的计划就完全泡汤了,今后自己和燕柔也休想走到一起来!
“哟,这小子还害羞呢!哈哈!”张献忠见他半天不说话,手指着李定国跟身边的田、秦二人笑道,笑过后又板起了脸:“说,今天是不说也得说!”
李定国心念百转下,小声说道:“是、是定国在南京城里认识的柳如是姑娘。”
张献忠作难了,一手摸着玛瑙杯子一手摸起了下巴上的胡须,道:“就是那助你出南京的柳、柳什么?”
“柳如是。”
娘的,南京城里,咋弄?张献忠顿时没有主意。本来李定国看上的应该不会差,而且还在危险关头上帮了忙,那是正当撮合的好事儿啊!可惜,南京城现在西营是指望不上了,这个事情看来不想拖着也得拖了?
田玉婉刚才还在跟秦燕柔说话,突然脸色一变凑到张献忠耳边说了几句,张献忠的脸立即就变了,看得李定国心里一阵阵的虚,最要命的是秦燕柔显然不太理解自己的心思,把挡箭牌当成真的事情了,那眼神呐……揪心!
“啪!”的一声,桌子上的酒杯子、碗碟筷子响成了一片,檀木桌子也象快散架一样“嘎吱”了几下。
张献忠抖索了几下嘴皮才出声来:“你,小子,不行!一个卖笑卖艺的能配得上你么?你这是拿着耳刮子在扇你老爹我还是你姨娘?啊!?这个事情休要再提,明儿我派人去送千两银子给那姓柳的,就此揭过此事,也算报答她助你之恩了!”
李定国真的有些怕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张献忠气成这样子。就算在山西隰县遭遇大败的时候,也没见他如此大火,就算那此在夔州呵斥六叔,也是作戏多、真怒少。这次显然不一样了。
娘的,事情是越说越糟糕!
“妹子,你说说这小子!”张献忠见李定国不敢说话,余怒未息下又转向了秦燕柔,指望最有影响力的她教训教训李定国。
秦燕柔此时哪里还有心思说什么啊?听张献忠这么一说,顿时就控制不住掩面起身,呜咽着离桌而去。不为别的,就为他心里原来有了别人,不是傅明珏,而是一个歌伎!
“滚,滚,滚回潜山去!没有老子的话不准回中军回老营来!”张献忠以为秦燕柔也是给李定国与伎女相好被气着了,心里的火大盛,要不看着心爱的玛瑙杯子还在桌子上,早就掀了桌子砸向对面那不晓事的家伙了。
李定国黯然地还想申辩几句,却听张献忠吼道:“三鹞子,把这东西给我撵走!”
王兴国一直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马上就跑了进来拉了李定国的手就走,走出老远后才道:“小将军,大帅真怒了,去潜山躲躲吧,等大帅气消了就好。”
身后,张献忠还在咆哮着:“叫老四来!告诉中军,那小子以后老子不见,眼不见心不烦个奶奶地!”
李定国还待去看看秦燕柔说出原委,无奈三鹞子硬是把他押上青花战马,嘴里说道:“小将军,听鹞子这一回吧,先去潜山。走,我陪着你。”
李定国知道他也为难,叹息了一声在王兴国的陪同下直奔潜山。跑出去二十来里了,他才想起自己说了战略规划却连早想好接着说的四个事情一件都没落实!更糟糕的是老爹叫四叔显然是真的准备给柳如是送银子去断绝关系,这不是对自己争取江南士人,建立江南的文化势力和情报网计划的当头一棒吗?!
没办法,马上回健伍营去商量弥补之计!
“驾!”可怜的青花战马又被心急的主人抽了一鞭,忙甩开四蹄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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