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阳光在凌希的眼中与身上跳跃着,带着夏日的热度以及那钻心的躁动,在凌希的身周游窜,凌希静静地跪在飞羽殿前,曾经她也这般在这跪过,她记得那是个寒冷的冬季,她被王殊月陷害毒害凤茕璎。
那时她在向弘宣的眼中还只是个摆设皇后,那时后宫里还是王太后说了算,那时她一样是百口莫辩。可最后理智的向弘宣听进去了她的辩白,她孤注一掷,博得了一条生路,可现在,后宫之主的她,无数家族荣耀支撑的她,还有曾经似乎被向弘宣珍视的她,却再也说服不了向弘宣。
凌希低头看着凤袍上那金线在日头下闪着的光芒,她不由得伸出手触摸那耀眼的阳光,一阵阵热感迅速游遍她的全身,但却在心房之外止步,她想即便是盛夏的骄阳,怕是也暖不了现下她的心了。
颜姑姑悄悄地来到凌希身旁,她小声说道:“皇后娘娘,奴婢打听清楚了,刘太医说,陛下是急火攻心,再加上之前的虚态,才会吐血晕倒,昨夜陛下已经醒过来了。”
凌希盯着地面许久,幽幽地开口问道:“现在是谁在飞羽殿内侍奉陛下。”
“是薛美人,听说陛下昨夜醒了之后,就宣薛美人来飞羽殿,弹了半宿的箜篌曲,方能安然入睡。”颜姑姑小声说道。
凌希苦笑一声,萧湘湘死了,自己还跪在飞羽殿前,不知道向弘宣打算如何处置她,最后倒是薛暮烟毫不费劲挤进了向弘宣的身旁,或许她与萧湘湘谁都没赢,薛暮烟才是真正的赢家,她们都给薛暮烟做了嫁衣。
颜姑姑靠近凌希几分,在凌希耳边,又说道:“皇后娘娘,小国舅爷说让娘娘放心,毒杀德妃一事,无凭无据,牵连不到娘娘,凌家已经联络朝臣,如果陛下执意问罪娘娘,那么朝臣们就会来这飞羽殿劝诫陛下,若是陛下还是不听,那么朝臣们就会请三司介入,进入后宫彻查此事。”
凌希抬头看向颜姑姑,三司介入?如果前朝三司要员进宫查案,那么向弘宣的后宫还有什么秘密?多少宫廷秘闻,都会被臣子知晓,那向弘宣在朝臣面前还有什么底气?又谈何帝王之威。
忽然薛暮烟从飞羽殿内走出,她缓缓地向凌希走来,她那越来越清晰的面庞上,凌希清楚地看见,那是一张春风得意地笑脸。
薛暮烟来到凌希地面前,微微向凌希行礼,轻声说道:“皇后娘娘,您请回吧,陛下是不会见您的。”
“薛美人是为陛下来传旨的?”凌希冷冷地问道。
薛暮烟冷笑一声,说道:“娘娘多虑了,臣妾就是看着娘娘这般在飞羽殿外受苦,于心不忍,好心来提醒娘娘一下。”
忽然薛暮烟俯下身子,贴近凌希的耳畔,小声说道:“皇后娘娘,对不住您了,臣妾好心提醒您要提防德妃,可没想到德妃的毒居然是用在自己的身上,娘娘,不能怪臣妾,臣妾只是猜错了。”
说着薛暮烟一脸的坏笑,她的脸上还夹杂着那些许得意,凌希瞪着她,说道:“滚……”
薛暮烟继续微笑着,微微向凌希福身后,淡定从容地离开了飞羽殿。
凌希看了一眼飞羽殿前那紧闭的大门,她想这扇大门不会再为她打开了。她艰难地从地上起身,身体晃荡了两下,颜姑姑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凌希轻轻地推开了颜姑姑,就像曾经她也在这飞羽殿前,因跪得太久站不稳,小德子来扶起她一样,只不过不同的是,那日飞羽殿的大门是对她敞开的,她想那时她不需要人搀扶,孤注一掷赌一把,现在不会赌的她就更不需要。
“颜姑姑,告诉凌华,让朝臣们进宫面见陛下进言,让陛下知道本宫与德妃中毒一事无关。”凌希幽幽地开口说道。
颜姑姑想起刚刚薛暮烟那嚣张的嘴脸,有些担心地说道:“皇后娘娘,若是陛下也不见朝臣呢?”
凌希抬头看了看天上那日头,顷刻间她的眼睛被烈日之光覆盖,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凌希微微抬起一只手,遮盖在额间,她也渐渐地看清了那骄阳。
“那就让大臣们上奏章,以及跪满这飞羽殿前,就算给本宫将这飞羽殿的大门磕倒了,也要让陛下知道,本宫的冤枉。”凌希狠狠地说道。
颜姑姑眼中一亮,她立刻说道:“奴婢明白了,娘娘,那您还要在飞羽殿前跪着吗?”
“不跪了,本宫无罪,为何要跪?”
说完凌希大步朝着椒房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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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羽殿内向弘宣侧卧在软榻之上,塌前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向弘宣一手拿着奏章,另只手指轻轻在身躯上跳动,陷入了沉思当中。
跪在向弘宣软榻前的内卫,早已大汗淋漓,也许是因为这夏日原本就有些炎热,也许是因为眼前那一盆炙热的炭火,内卫的眼睛上很快就被汗水浸染,他艰难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他抬头望了望向弘宣,小声说道:“陛下,臣等查过了,皇后娘娘那日去过关雎宫后,直到陛下来,就一直没有出过关雎宫。那日太医们仔细检查了关雎宫内所有的人,包括皇后,并没有发现毒物,皇后娘娘应该没有时间下毒在德妃的汤药后,又将毒药转移,因此娘娘大抵是无辜的。”
内卫说完后,向弘宣依旧沉默不语,内卫低头思量了一会,又说道:“不过没有在关雎宫内找到毒物,很大可能是关雎宫内宫人所为,并且提前将毒物转移,臣想只要仔细审问关雎宫内的宫人,就能查明毒药的去向,也就能查到到底是谁在毒害德妃。”
“会不会是皇后收买了关雎宫的宫人,下毒毒害德妃?”向弘宣冷不丁地说道。
内卫眉头一紧,说道:“陛下,若是皇后真的收买了关雎宫的宫人,能够将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到德妃的汤药中,皇后何必要亲手给德妃送服有毒的汤药,让自己陷入这等危境?”
忽然向弘宣立直了身躯,他盯着内卫,冷冷地说道:“难道,你也被皇后收买了吗?”
内卫一惊,立刻重重地给向弘宣磕头,慌张地说道:“陛下明鉴,臣只是从常理推之,并没有偏袒皇后之意。”
很快内卫的脸上与身上都是汗水,他的身前一片湿漉漉,他艰难地吞咽下口水,在这夏日,在这炭火盆前,在向弘宣的面前,煎熬且瑟瑟发抖。
向弘宣看了一眼伏地的内卫,他慢悠悠地再次倾卧在软榻上,思绪万千。
“继续查,内卫府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花费多少时间,都要给朕查清楚,德妃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向弘宣坚定地说道。
“臣遵旨。”内卫松了一口气,正想快步离开飞羽殿,向弘宣又幽幽地说道:“记住,秘密地查,不要让后宫中人知道,朕要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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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盯着殿内那红彤彤的火盆,他眉头紧蹙,传闻中向弘宣因德妃之死吐血晕倒之事,看样子是真的了,向弘宣怕是病得不轻。他微微扭头看向殿外,一连数日,殿外跪满了臣子,都是来为凌希鸣冤的,后族这是打算据理力争到底。
顿时晏清愁容满面,向弘宣这病弱的身躯以及那悲痛的心,到底要如何发泄,才能善罢甘休。而后族这不依不饶的抗争,又要闹到几时休?东俞的前朝与后宫真的要乱了吗?
向弘宣安坐在火盆前的软榻上,他将手中的一本本奏章,慢慢地丢尽火盆,火苗窜得老高,在向弘宣的眼中忽闪着热光,似乎一点点在吞没他的心。
“陛下,毒杀德妃一事,疑点重重,而且牵涉到皇后,陛下该慎重对待。”晏清忧心地说道。
向弘宣看了一眼身旁那老高的奏章,这些都是殿外那些见不到他的臣子们,没完没了地给他上的奏章,有的是为凌希直接抱屈,有的向他陈述这事的疑点,还有的就像他眼前晏清这样,跟他讲利害关系,总之整个前朝的官员都出动了,就为了替凌希说话。
向弘宣轻轻拿起一本奏章丢进火盆,掉入火盆的奏章瞬间被熊熊烈火吞没,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烤红了向弘宣的双眼。
“可那碗毒杀德妃的汤药,是皇后亲手送服的,朕怀疑皇后,有错吗?”向弘宣冷冷地说道。
晏清伸出一只手指向殿外,小声说道:“陛下,您该知道,皇后若是想杀德妃,不会这么愚蠢到亲手将有毒的汤药送服给德妃,如果皇后真的这么做,那她一定不是仅仅想杀了德妃,她这是怕陛下没有理由杀她,想跟德妃一起去死,既然想死,何必求生?”
向弘宣一怔,他的手悬在了火盆上空,他抬头看着晏清,晏清的眼中没有火光,只有一股恳切的忧愁,一点点爬进向弘宣的眼里。
“因为臣子们的施压,朕就得妥协,就得无视皇后的嫌疑?”
说完向弘宣猛地一起身,怒气冲冲地将身旁的奏章都推倒在地,晏清一惊,他立刻跪倒在地,似乎他眼前的向弘宣已经毫无理智可言,晏清有些疑惑起来,难道向弘宣真的打算为了萧湘湘问罪凌希,一意孤行,不惜与整个东俞为敌了吗?
晏清重重地给向弘宣磕了一个响头,无奈地说道:“陛下,皇后与废后刘氏不一样,皇后素来有贤德的名声,且后族有开疆辟土与安国定邦之功,陛下想要问罪皇后,要东俞上下心服口服,那就只有三司会审,进宫彻查此事。”
向弘宣慢悠悠地坐下,他低头看着火盆里的火苗,默不出声,整个飞羽殿内陷入了异常的安静之中,只有火盆中那不安分的火苗发出微弱的劈里啪啦声。
“老师,朕有一件事,想要嘱咐老师去办。”向弘宣幽幽地开口说道。
“陛下,请明示。”
向弘宣从身后拿出一份圣旨,他递给晏清,说道:“德妃进宫陪伴朕多年,对朕一往情深,又为朕生育了两位公主,朕赐她谥号为楚,等朕百年之后,与朕合葬在东泰陵。”
晏清猛地抬起头,看着向弘宣,失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东俞没有妃子得谥号的先例,就连皇后都没有这种殊荣,只有武圣后,因辅助天圣帝开国之功,才生前得了武圣二字的尊号,若是陛下给了德妃谥号,德妃将会比皇后都要尊贵,妾大于妻,在东俞是法理不容的呀,这种与礼不合之事,朝臣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皇后该如何自处,又谈何有皇后之尊统御后宫?”
向弘宣对着晏清挥了挥手,晏清立刻会意,起身来到向弘宣的身前,向弘宣低头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老师,若是此事办成了,皇后还是皇后,若是办不成,那就让大臣们继续跪在飞羽殿外,朕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晏清一愣,此刻他才知道,向弘宣比任何人都要冷静,圣旨上的事才是向弘宣真正想做的事情。向弘宣这是给了凌希,给了后族一个难题,到底要命还是要皇后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