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善墨从成亲到如今,见到自家相公的面数屈指可数,每每他出宫回府,茶都喝不上一口便又被急召进宫。
她呢,一向秉持大家闺秀的涵养,尽心体谅,却也难免心生抱怨。
这次见到人回来了,纵使她满心的怨怼,都抵不过万般的思念,才见着人影就一脸悲怆地迎了上去,“哪有你这样的,从成亲到如今都这么些日子了,连新房都不曾进过!”她从没想过,荣文呆在府里如此少,究竟为何?
荣文轻笑着推开她,脸凑到她面前:“哪有你这样的,见面就蹭人一身鼻涕。”抬手就着袖子给她拭泪:“皇上病危,太子未立,没人主持大局,身为丞相总该做些什么吧。别哭了……”
再次把人拥进怀里,微微叹息着:“我最见不得眼泪,每每看见都会心疼……”语气飘渺,似是飘得极远。
“你要是真见不得我哭就该把我也带进宫里去。”她半推半就,依着他的动作倒在他怀里,依旧抽抽搭搭。
“又不讲理了。”荣文再开口的时候,语气越发温柔了,却怎么听着都觉得怪怪的,“当初如果不是九公主量大……”他想说,若不是九囍宽宏大量,不去追究之前的烫伤的,张善墨恐怕要获罪,却被她的动作打断。
张善墨不耐烦了,忽然挣脱他,甩开袖子大步往里走,还不忘气冲冲地反驳:“又提她!”
荣文在她身后,面色柔和地笑着,只是气息绵长。
墨香苑里没有一样好景致。
“我爹刚刚差人送来请柬,让我们后天过府一趟。”
荣文接过请柬,粗略扫了一眼,将之搁置在一旁,一边开始审奏折一边头也不抬地吩咐道:“你回帖给岳父大人,说我明日进宫,出宫之日不详,待我回府自会上门拜访。”
张善墨不从,把折子扔了过去,“要回你自己回。”
荣文依旧是笑着的,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打开帖子看了一眼,有看看了面前的折子,眼下的折子似是有些蹊跷,按照日期来看,华海瘟疫一事很久就上报了,而皇上不久前才知道,荣文皱眉思索了了一阵,心下叹息,看了一眼请柬,知道这事与张庆年脱不了干系,他半天没有回应她,最后才把轻轻地把折子扣上,起身扶着她的腰,笑得依旧温情,说的话也讨她欢心:“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们连夜过府就是了。”
“真的?”
张善墨自成亲回门到如今,离家将近半年,难怪她想家想的厉害,听他这么说了立刻就来了精神,扬声让丫鬟找衣服,一边追着他央求:“那今夜也在娘家过夜好不好?”
荣文勾着身子再书架上找东西,知道她跟的紧,就回头看了她一眼,宠溺地笑笑:“本不是合礼数之事,但既然你提出来的,便没什么不好,收拾好东西,今晚就在岳父大人府上叨扰一晚。”
张善墨听罢,欣喜万分,从身后一把环住,撒娇道:“谢谢相公!”
荣文转身,不经意地拉开距离,轻笑着拍拍她的头顶,戏谑道:“娘子有礼了。”
荣文到达张府的时候已是二更,但是大门处依旧灯火通明,当然,免不了守卫森严。管家张哲站在门口,模样像是恭候了多时,一看见马车便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着过来帮忙拉开帘子。
“奴才叩见丞相大人,丞相夫人。”
荣文先下了马车,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轻声说了句,“张管家免礼。”便抬手去扶张善墨。
张善墨心急,脚没站稳就张管家问东问西:“父亲大人和母亲呢?蒙山到了没有?”
张管家瞄了荣文一眼,见他微微笑着站在一旁,眼珠来回转了一周,即刻堆起满脸的笑容去答话:“回小姐,老爷和老夫人都在大堂里等着,有些时候了。”然后对着荣文笑着:“丞相大人,请,请……”
荣文朝他拱拱手,“有劳张管家了。”
“姑爷来了……善墨……”
张夫人应该是等的心急了,远远地听见声音便走到庭院里来迎,见到他们顿时就喊了出来。
“女婿向岳母大人问安,近日身体无恙?”荣文微微鞠躬,轻笑着打招呼。
张夫人有些激动,一边拉着女儿的手不断打量着她,一边不住地点头,“好、好、好。”眼里微微泛着泪花。
荣文点点头,又对着他们母女拱手:“荣文失陪。”留下母女二人说贴己的话。
张善墨踮起脚望了眼大堂里端坐着的自家父亲,拉着张夫人的手一路小跑着进了大堂,刚进大堂就扬声喊道:“爹!”
眼前慢慢站起来的人便是张善墨的父亲,张尚书张庆年,他十六岁高中榜眼,先皇钦点的侍郎,在朝堂上可谓八面玲珑,十八岁做了镇国将军的乘龙快婿,一路走来平步青云。
一身朱砂红的袍子缓缓靠近着,发带和腰带上镶着的是同一种玛瑙,隔远了看才看得出这袍子和玛瑙的颜色是悉心搭配出来的。他单手搭在背后,在厅堂的门槛前方五步左右的位置站定,站直了的身形是这个年龄段的人难得的挺拔。脸上带着笑,牵起浅浅的纹路,淡淡的卧蚕眉下目光如炬,从始至终温吞的笑意始终,男人的四十岁是最耀眼的年纪。
张善墨扑进自家爹爹的怀里,方才忍住的眼泪此时终于压抑不住,头在张庆年的怀里来回蹭着,“您和母亲也不去看看女儿……”
张庆年宠溺地拍着她的背,看向荣文时的面色虽然尴尬,但说话的语气却难掩慈爱:“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和你母亲若是隔三差五往丞相府里跑,那成何体统,还不笑掉别人大牙。”
张夫人从厅堂的侧门进来,拉过张善墨的手,“善墨此次回来就多住些日子,母亲好生照顾照顾你,成了亲的女人可不比闺阁里的姑娘,吃穿度用都要讲究些,身子骨养好了才能考虑子嗣的问题。”
别看张夫人对张善墨如此体贴入微,其实她并非张善墨的生母,但也也胜过生母。张庆年的原配张林氏在生下张善墨后便因体力不支,两天后就去世了。张庆年自诩是个有担当的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人死去却无能为力对于他来说是是男人的失职,他也因此不再生养。
也正因为如此,导致了整个张府上下对张善墨的过分溺爱。
荣文微笑着站在一旁,瞧着这一家三口团聚的情景,目光落在张庆年的鞋底。看来尚书大人连鞋都来不及换,整个皇城能有这红砂泥的地方,除了枫香山便是大将军府后花园,枫香山在城郊,来去间泥土怕是早磨去了。
张哲从侧厅里出来,弓着身子请他们去用餐。荣文朝他微微点头,上前去扶张善墨,动作间顺势扫了一眼他的脚底,拥着身侧的人便往侧厅走。
“你们在帖子里也没说用过晚膳没,我们寻思怕你们没吃饭饿肚子,又怕你们吃过了再吃不下,只吩咐熬了些茶粥,炒了几碟小菜,今日凑活吃,明个儿再让厨房正经做。”
张善墨挽着张夫人的手臂摇摇,撒娇道:“还是母亲待我好,丞相府里的下人可没这么贴心……”
当爹的听了这话,看了自己女婿一眼一眼,咳嗽一声:“你拿下人跟你母亲比,成何体统?!”
张善墨撇撇嘴,望向正在眼喝粥的荣文,纠正自己刚才的的话:“本身就是吃不惯那边的厨子,每日都是些清淡小菜,不是白水熬的就是花浆蒸的,一会儿淡无味,一会儿又腻死人,不如成日吃些水果。”
荣文一直没有接腔,这时才放下碗和勺子,朝他们三人微微一笑,“各位慢用。”然后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帕子打理好自己,这才开口说起了玩笑话:“善墨这是在参我的本啊,怎么也不跟脆生说说这事?”
张善墨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更是气愤,索性摔了那勺子在碗里:“别提那奴才,你不在府里他就是主子,我哪里敢跟他提要求!”
张夫人眼看着荣文始终保持着完美的笑意,表情上看不出一丝波澜,心下隐隐不安,连忙拍拍她的肩,宽慰道:“你啊,随老爷,是西边的吃法,姑爷是皇城里长大,自有他的吃法,你是嫁过去的人,难道要姑爷换了厨子依着你吃?”
张善墨自知母亲是在给荣文找台阶下,于是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只是对母亲善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对自己没有作何表示,撇了下嘴,不置可否。
荣文重新提筷,把桌子上的菜一样往她碗里夹了些,“不说自家的才好吃吗,多吃些,记着些,改日跟进了宫,也跟皇上说说宫里的菜也淡然无味,善墨你吃不惯,或者连国宴的菜色也换成你喜欢的,可好?”
话不算好,语气不算坏,始终是半真半假。
张尚书反应快,听懂了他在讽刺,看了眼自己女儿懵懂的样子,气愤之余也怪她自己没本事,一把拍了筷子在桌子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就算吃屎你也要跟着吃。”
这话一出,原本还念念叨叨的两个女人顿时语噎,愣在当下。
荣文也抿嘴笑了起来,真的是被逗笑了,他抬手掩嘴,含笑的眼睛望向张善墨,打量着她的表情。
张善墨闷头闷脑地回望着那双眸子,不禁一阵寒颤,那双眸子饱含的笑意是如此陌生,眼底闪现的流光是她从未见过的……,他给她的笑,每每眼底都是一汪沉潭,带着一股拉着人下坠的死气将人牢牢缠住,那确实让她着迷。
她不笨,于是彻底懂了,一股冷意从脚底攀爬而上……
“爹,您说什么呢,我再不济还不知道夫唱妇随吗?我随口说的,您还当真了。”然后望向荣文,摇头晃脑地说道:“那相公可要记得带我进宫哦。”
张夫人哪里能不清楚自己女儿的心境,只是不太清楚缘何而起,于是宠溺地轻拍一下她的面颊:“成亲了还像个孩子。”
张善墨扭头朝她笑笑,“不是才说了夫唱妇随嘛,相公开玩笑,我当然也要回应一下啊。”
说完,她朝张夫人不自然地傻笑着,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如何假装也无法掩盖所有的端倪,两人视线对上时候,张夫人似有所懂地在桌子下紧紧握住她的手,紧抿嘴唇,深深地点头:
“知道就好,可别弄得姑爷难做。”
一个女人,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就能心想事成。<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