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戏里戏外
储秀宫中。
殿内此时一片沉静,完全看不出有查案追凶的样子。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因为月嫔的反应缓和了不少,众人的注意力此时都集中在月嫔的身上,似乎所有的人都忘了今天汇聚在此的目的:是为了查探小桂子谋害嫣然的目的,也为了揪出他幕后的真凶,将主谋严加惩办。
在焦急地等待中,月嫔由刚开始的不敢置信,到后来的半信半疑,此时却越发地肯定了皇后的猜测,脸色也渐渐地变得红润起来,不时地心情复杂地望着定德帝,含情脉脉,欲语还休,样子煞是动人。
太医院的孙普、宋霖,两位太医一接到通知便片刻不敢耽误,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由于走的太急,两人都是气喘吁吁。进门之后先是稳了稳神,然后赶紧朝着殿中的诸位主子一一见了礼。
这贺达察果然是心思缜密,竟然从太医院带来了两个太医。自古以来,后宫明争暗斗不断,而在这勾心斗角的争宠大战中,一个皇子的诞生,往往可以改变整个局面,让处于劣势者反败为胜,龙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因此皇宫内院之中,宫妃与太医互相勾结,假借怀孕争宠的事情并不少见,尤其是月嫔在这个关键的当口突然出现了孕妇的反应,更让定德帝摸不清真假,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的,借此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查明凶案上转移出来,然后趁着这个机会来撇清与小桂子谋杀行动的关系。
定德帝赞赏的看了贺达察一眼,由于心中着急知道事情真相,又立刻对着两位太医道:“都起来吧,月嫔身子有些不舒服,两位太医不妨仔细地看看,跟朕禀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太医与宋太医齐声应道:“是。”
两位太医,一个主子,纵然是寻医看病,势必要分先后。孙太医虽然在太医院中地位不低,是太医院的院判,可在年迈的宋太医面前也只能自称晚辈,于是便谦让道:“宋太医,先请。”
在定德帝与皇后一应主子面前,宋太医既不能表现的太过理所当然,也不能过度的谦让,毕竟此时定德帝面色焦急,病的又是眼下得宠的月嫔,可没有时间让自己在这推来推去。
因此宋太医也不多说,只是对着孙太医微微一颔首,领了他的情,就朝着月嫔走了过去。到了跟前,虽然声音苍老却清晰洪亮地说道:“月嫔娘娘,臣要为您请脉了。”
后宫之中的众位妃嫔,尤其是受了皇帝宠幸的妃嫔,无论何时与其他男子都要恪守礼数,不越雷池半步,就连请脉这件事来说,也不能有任何肌肤的接触。
宋太医先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脉枕等一应物品,接着将一块又轻又薄的丝帕覆盖在了月嫔的手腕上,然后皮肤松弛布满皱纹的手就搭了上去,面色凝重,细细地观察着月嫔的脉象,虽然隔着丝帕却感觉到脉搏跳动有力,圆滑如按滚珠,不像是重病之脉,应该是喜脉没错。
毕竟这事事关重大,宋太医也不敢草率,为了慎重起见,他又仔细的确认了一下。又过了片刻,宋太医确认自己诊断无误,这才一脸喜色地收了手,对着上首坐着的定德帝和皇后,报喜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月嫔娘娘是喜脉没错。孙太医,不如你再摸摸看,老臣应该摸得没错。”
定德帝闻言脸色一亮,他膝下儿女不多,二皇子又英年早逝了,宫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等喜事了,眼下月嫔有喜,当真是令他喜出望外,当下他心中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猜疑,只是满眼期待地看着孙太医接手诊脉。
不消片刻,孙太医也是一副笃定的神情,只不过没有宋太医显得那么开心罢了,神色平静地回道:“启禀皇上,微臣诊得也是喜脉,月嫔娘娘的确身怀有孕,而且看样子应该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了。”
两位太医都这么说,那应该是没错了。定德帝见心中的期盼变为现实,激动地从座椅上起身,快步走到了月嫔身边,满心欢喜的他却并没有注意到孙太医递给皇后的那一记不明含义的眼色,喜不自禁道:“朕已经年逾四十,子嗣单薄,月嫔,你真是给了朕一个好大的惊喜,让朕再一次地尝到了为人父的喜悦。朕应该重重的赏你,你倒是说说看,你想要些什么样的赏赐?”
月嫔也一副沉浸在喜悦中不能自拔的陶醉模样,一双杏眼笑得弯成了月牙,眸中闪烁着点点激动,面泛桃色,粉面含情,娇柔又不失分寸地回道:“臣妾能为皇上孕育皇子,是臣妾的福气,哪里再敢奢求皇上的赏赐,对臣妾来说,这个孩子已经是最好的赏赐。”
“好!月嫔果然是善解人意,贤良淑恭,这宫中发生如此的喜事,怎么能没有赏赐呢?即日起,月嫔就晋升为良妃,这储秀宫位置离得皇宫中心也有些偏僻了,爱妃以后就搬到祥云宫去住吧。”定德帝喜不自禁,一脸的兴奋之色的说道。
月嫔当即对着定德帝行了个大礼,心中说不出的得意,但还是装作一脸平静,嘴里不断称谢道:“臣妾谢过皇上恩典。”
月嫔仅仅入宫两年就由一名小小的秀女,成了今日的良妃,晋位的速度已经是出乎意料,比起其他人不知幸运了多少,没想到定德帝竟然还将祥云宫赐给了她。
祥云宫,本是先前的贤妃王盈盈的寝宫,但王盈盈因为祸乱宫闱,混淆龙种被定德帝一怒之下打入冷宫赐死,她那所精致华美、位置绝佳的宫殿就空了出来。
真是天道循环,月嫔,不应该说是良妃,她日后的下场一定和那祥云宫先前的主人一般吧。洞悉一切的皇后见事情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心中暗暗想着,面上却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装出满脸地喜悦,满怀羡慕地对着良妃道:
“妹妹还真是粗心,自己身子有了都不知道,要不是今天本宫多长了个心眼,你啊,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有所察觉呢!若是不小心伤了龙脉,那可是罪过了,以后可要多加注意。”
良妃此时满心欢喜,哪顾得上多想其中的玄机,还以为真的是老天有眼,赐给自己一个龙种,连皇后都要对她多几分礼遇。
只见她款款莲步绕过定德帝,走向皇后,福了福身,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妾身真是大意了。妾身不仅仅要谢过皇上,也要谢谢皇后娘娘的提醒,不然依着妾身反应不敏的性子,指不定这一胎能不能好好的保住呢!”
“呸呸呸!”皇后闻言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没好气地嗔怪道:“这种晦气的话,良妃妹妹都敢说,真是让人着急。如今啊,你有了身孕,可不比从前,以后出门散步要更加小心,一定多带几个人跟着,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早地去招太医过来,可千万别自己忍着。本宫怀四皇子的时候,也多亏了身边的胭脂心细发现了异常,否则本宫也不会想到是有了身子。”
“皇后娘娘的嘱托,臣妾谨记在心。”良妃又是盈盈一拜,言辞说不出的恭敬。
定德帝的眼神不经意地扫到殿中站着的侍卫总领高贞正,这才想起刚才还没有解决的事情来,忙坐在主位之上,强压心中的喜悦,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好了,皇后和良妃要是还有什么话,等会私下里慢慢说,眼下还有正事没办。这次宗人府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取得什么进展,高贞正,你就接着问吧。”
话音刚落,皇后和良妃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觉得在众人面前说起这些确实有些不妥,转而严肃起来,不再说这些体己话,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两个太医已经为良妃诊完脉,再留在这也没什么意义,况且站在殿中也十分碍眼,眼下之事也不是他们两个该知道的,便知趣地退下了。
气氛一下子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侍卫总领高贞正又一次地走入了众人的视线中,此时对着新晋封的良妃,神色中多了几分恭敬,开口说道:“良妃娘娘刚才已经看过了宗人府抬来的尸首,确认是储秀宫的大太监小桂子没错。虽然贼犯的身份已经查明,可卑职还是有几点不明,想要问问良妃娘娘,还请娘娘如实回答。”
良妃点了点头,一脸诚恳的说道:“高总领,尽管问吧,本宫一定知无不言。”
“卑职先谢过娘娘的配合。”高贞正对着良妃一拱手,接着询问道:“小桂子此人一大早就离开了储秀宫,身上穿着的不是他当差的衣服而是宗人府侍卫的衣袍,带着含了剧毒的饭菜欲图谋害人犯,娘娘既然是他的主子,那么请问娘娘,您是否听说小桂子之前与人犯殷嫣然可有什么过节,这才致使他起了杀心?”
“这……”良妃面露难色,一时间怕解释不清,惹人非议,不得已偏过身子,求助地看着身后的宫女明儿,问道:“明儿,你们这些下人素日里走的比较近,可有听说小桂子和嫣然姑娘有什么过节?”
明儿摇了摇头,恭敬地答道:“回娘娘的话,小桂子为人憨厚,性子朴实,应该不会与人发生矛盾。更何况合乐郡主她,不不不,是嫣然姑娘,在宫中也是低调行事,小桂子应该与嫣然姑娘没什么交集才对,更谈不上有什么过节吧。”
“你可要仔细想好了,千万别遗漏下什么事情,耽误了高总领审理案情。”良妃好意地提醒道,而且特意在前半句话上加重了语气。
明儿听出来良妃的意思,又故作思考状想了一会儿,道:“奴婢又仔细想了想,大约是从嫣然姑娘回宫的这段时间,小桂子就总是一大早就出宫去,每天都会消失一个时辰的时间,也不知道是做些什么。储秀宫中的所有下人都知道的,难道这会与宗人府的事情,有关系吗?”
“高总领,你看?”良妃双眉紧皱,疑惑不解地问道:“莫非小桂子每日出去,是去见什么人了?”
高贞正低眉敛目,沉着静思,稍一沉默后,便道:“小桂子能摸准每日宗人府送膳的时间,想必是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卑职料想他一大早就消失,很可能就是潜伏在宗人府附近,暗中收集信息。”
坐在上首位置上一言不发的定德帝,突然开口道:“高贞正你方才不是提到小桂子身怀武功,才让宗人府的守卫们防不胜防?那良妃你,可有发现小桂子有武功这件事?”
良妃迫不及待地澄清道:“皇上,臣妾的确是被蒙在鼓中,根本不曾察觉小桂子有武功,更别说会知道他想要谋害嫣然姑娘了。现在想想,臣妾心里都觉得后怕,储秀宫中竟然藏匿了这么一个深藏不漏的人。”
“你们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有武功吗?”高贞正一指殿中所有的储秀宫奴仆,朗然问道。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了一小会,通通对着高贞正摇头。
高贞正脸色又暗了几分,也理不出个思路来,只能是干着急。
倒是皇后出乎意料地一笑,众人的目光齐齐地看了过去,定德帝不解地问道:“皇后,你笑什么?”
皇后一脸淡然,嘴角还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柔声细气道:“回皇上,臣妾只是想到高总领刚才说过的话。那贼犯小桂子分明是带着饭菜去的宗人府,眼下宫中除了太后的慈宁宫、臣妾的坤宁宫、德妃的景西宫和淑妃的云禧宫配了自己的小厨房之外,所有的吃食都是出自于御膳房。既然那小桂子能带着食盒去的宗人府,那他食盒中的饭菜应该是出自御膳房没错。”
皇后的话说到这里,高贞正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御膳房中如果不是有小桂子的同谋的话,那小桂子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御膳房的吃食,除非有主子们的允许。
高贞正对着皇后鞠了一躬,以示谢意,便面向良妃问道:“良妃娘娘,可是托付小桂子为您去取早膳?”
不等良妃开口,她身后的明儿就抢先回道:“储秀宫的早膳一向是御膳房那边派人送过来,良妃娘娘何必差使小桂子多跑一趟呢?”
“那敢问良妃娘娘今天早上可曾用过早膳?”高贞正问道。
良妃神情一滞,忽然想到什么事,眉眼间染上了几分薄怒,语气不自觉地上扬,有些微微地刺耳,问道:“那盘梅花玉露糕?”
话还没说完,明儿就脸色一白地跪了下来,连着叩了几个头,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良妃顾不得定德帝在前,厉声责问道。
明儿缓缓地抬起头,眼中已经有泪水在打转,声音颤抖道:“奴婢该死,今天早上娘娘用的梅花玉露糕,是昨儿个剩下的。因为今天早上御膳房送早膳的人迟迟不来,奴婢派人去那边催了几次,可他们都说是被储秀宫的人取走了。
奴婢没曾想取走早膳的人会是小桂子,又怕耽误了娘娘用早膳,只能将昨儿个娘娘赏给奴婢的梅花玉露糕拿了出来,娘娘早上胃口淡,也没发觉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因此,明儿就没有说。”
“你真是好生糊涂,出了这种事情竟然瞒了下来,方才当着高总领的面你不说,真是要气死本宫了!”月嫔面色涨红,言辞激烈,胸口不断地起伏,一手不由得抚向小腹之间。
皇后见状一脸担忧,忍不住出言劝解道:“一个不懂事的宫女,良妃妹妹何必如此动怒,别忘了腹中的龙胎,还是先喝口茶好好地静静气吧。”
明儿手疾眼快地从桌上端起那杯茶,讨好似的送到良妃手边,嘴里还不断地说着:“娘娘,奴婢真的不是有心隐瞒,奴婢也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良妃接过那茶的手都在气得发抖,还没递到嘴边,又发狠似的将整个茶杯都摔倒了明儿的身上,道:“明儿你在宫中也不是一两年了,跟着本宫身边也有段日子了,怎么能如此分不清轻重?你差点酿下大错!”
茶杯中的茶水一滴不剩地撒到了明儿浅粉色的宫装上,立刻显现出一片深红色的水迹。茶杯从她身上滚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跪在原处,腰都不敢直起来,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淌。
良妃之所以生这么大的气摔了那茶杯,明显是做给上面的定德帝与皇后看的。这算是一个险招,一不小心就会被安上“不敬”的罪名,但是这种忘乎所以的反应有时却能化险为夷。
就像是这次,良妃赌赢了。
定德帝没有发怒,沉默了半响之后,道:“良妃你有身子,就别为这些事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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