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暑气渐渐散了，绵绵无绝的凉雨一次一次地埋过来，把喧嚣的夏季甩在身后，连回望都是徒劳。
返校的时候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大理石铺就的路面全嵌着水花，滴滴答答，转眼被一双帆布鞋踩住。我站在校园的一处，帆布鞋湿了半边，微微感到秋日刺骨无伤的凉。想起今天早晨才在被窝里看的《言叶之庭》：“陌生人的雨伞打湿校服的衣角，谁的西装传来樟脑球的气味，旁人的体温紧贴在背后，浑浊的空调风扑面而来。”雨天应该是信仰天空的人神圣的节日，因为这是唯一能与天空接触的天气。言叶之庭叶如林，被上方的雨水打湿了，更加清澈，倒影落在湖中也坠得更深。我几乎是含着困意看完了四十分钟的影片，却感到它的余味——值得每个雨天去纪念。
返校时距离晚自习还有好几个小时，本来打算安安静静地写会儿作业，但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竟然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进门才知道人基本都来齐了。
什么叫小别胜新婚啊！一个个见到好友如同阔别已久，神经被拉扯，激动得抖出满肚子的话，听者竟也觉得其乐无穷。
我望着窗外，希望这个雨季可以漫长一些，再漫长一些。
“吴期，你想什么呢？”一只染有小麦肤色的大手在我想象出的风景前摇晃。
“嗯？干嘛？”我一脸无奈地望着颜至天。刚刚隐约听到他在和陶予海讨论着什么，还有旁边也站着加入他们无聊战队的几个挺拔的男生。我纳闷他为什么和这些装作酷酷的人这么熟。
“你看看全班。就你一个人在发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好像在慢慢往下沉，也不是不高兴的语气，只不过他说出的字像迈着音阶往下跳似的。听起来，很安静。
我扫过有些宽大的教室，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俏丽的背影。是菲离。她好像又多了许多的朋友，女生们聚在一起，频繁传出温柔的声线，几种不同的笑声混合，却像和声似的悦耳动听。
抬眼看了眼阴天，感到雨水流过了窗玻璃，滴滴答答往下落。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或者并不为谁。此情此景，话到嘴边，来不及反应而已。不过我还是惊讶，因为自己从来望见风景只有旁白，别无他言。我把目光看向远处的雨，埋得更深。
这里的雨是秋雨。平凡恬淡的秋雨。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醇厚的声音像是大提琴，拨开几道雨水的轨迹。
我转身对上陶予海的浅笑：“你，也看了《言叶之庭》？”
“嗯。今早才看的，”我看见他跨过了前面几堆混乱的椅子，从容地向我走来。我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还有他与他哥哥相近的气质，“很适合今天这样的天气。”
“喂，陶予海别走啊，我们还没讨论完呢？”颜至天见他走了，瞬间放出一道声线想拦住他的脚步。
“跟你有什么好讨论的，说来说去不都一样么？”一点儿也没有要返回的架势，继续向我这边踱步。
“不错。今年的片子，感觉淡淡的。我倒是觉得它的画面更美，把风景描得很真实，但却又不全是。”他捡了张空椅子，安置在我的旁边，很自然地坐下。
“你……！”颜至天有些不服气，不过那边的话题似乎足够吸引人，听见几声“算了算了”、“你继续说……”、“我觉得就应该这样……”，男生激动的声音无可遏制，他很快又加入自己的小圈子：“下次再找你算账。”头也不回。
“画面的确很美，”我不由地望了眼窗外，这样的真实不全是艺术，“但是结局我不是特别喜欢，我觉得这样的开头、过程都是很淡的，更需要用悲剧来衬托。”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和盘托出，毫无保留。与他对话的时候心里感觉很安静，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都躲避到远处了，渐渐变淡。我也希望听见他的意见。
“你很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对于我个人而言，我更倾向与于它本身的结局。其实快乐也可以用来衬托，整个影片的平淡，正是因为它把不快乐不高兴的事都一笔带过，简简单单，可以看得出导演是个喜欢珍藏快乐的人。”他说话的时候很温柔，却也保持了应有的距离，寥寥数语却把观点阐释得鲜明，令人折服，这样的男孩子，无论走在哪里都应该是受人仰视的。我心里想着，脑子也转得慢了：
“嗯，你说得不错。……但是，对于很多像我这样的观众，看电影，应该都是随着自己的感觉吧，不是像你这样理性的……。”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近乎耍赖，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也软了下去。没有自信的信念，最终的结果都会被人打败。
“我也没反驳你的观点啊，”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况且你的想法很感性，非常新颖，可以去豆瓣上发个影评什么的。”
“什么是感性？”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虽然我们比九零后成熟了些，但是自然的规律还是要遵循的，比如我不太了解这些高端的词语，——无疑，陶予海就是个另类。
“感性嘛，就是自然的理性，”教室上的led灯落在他的眼睛里，显得格外明亮，充满了少年应有的气息，“好了不绕你了，长大之后自然就懂了。”
我望着他的脸，知道他心里在说：“谁让你不长大呢，小朋友。”
“我们同年的好不？”我无可奈何地挣扎。
“长不长大跟年龄无关。”
“唔。”我彻底死心了。敬而远之。
“以后有什么好看的电影记得跟我说说，虽然你还小，但是，品味不错。”所以我应该很开心么？
“嗯……前几天我看了个法国的片子——《天使爱美丽》，不过没怎么懂，觉得真的很平淡。”《天使爱美丽》还是又又哥哥带着我看的，他说女孩子就应该看看这种片子，寻找生活的希望，可是我的希望明明没有被泯灭，还在肆无忌惮地盛开！但最终我没能看完整个影片，因为自觉无趣，留下吴双一个人对着银屏津津有味地细品。
“嗯，我没看过，什么时候看看吧。”眼前的陶予海，没有淹没在一大片身着同样校服的人中，白衬衫倒是很好地衬出了他的潇洒，虽然年龄尚小，但是隐约可见的风度并未因此埋没。一朵花的坠落，连时间都放慢脚步，更何况眼前的人呢？
“看什么呢？”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正对着我，我知道此刻他一定是明知故问。不过我问心无愧，我只是纯粹地欣赏。
“我……觉得你和其他男生不一样。”我心里想着，却说出了另一番话。
“哦？”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等我说出下文。
“你呢，很喜欢看书看电影，但是其他男生呢，都喜欢打球打游戏啊，整天沉谧网络啊，所以觉得你比较另类。”
“另类？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球玩游戏啊？”
“呃……感觉。”我一时语塞。
“其实我也会打球玩游戏，像你说的，沉迷网络，刚刚颜至天他们还找我讨论战术呢。只是我更喜欢书和电影，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东西。”我觉得他说的话有一种让人相信的力量。
“呵呵。文艺青年。”觉得他坐在椅子上的画面很迷人。后来看到顾城的一首诗，自觉很契合此刻的心境：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对了，吴期你在学钢琴吗？”
“嗯。”我想起放假时与他的相遇，还有，与陶峰然的相遇。
“我哥这个人，还是少接触为好。”他突然冒出一句，霎时冲破了我的心弦。
“为、为什么？”
他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我了解他。没事了，反正他只代一节课。还有啊，教你钢琴的是我们的小姨妈。”
“哦。”我低下头，不看他，一个人静静地想他话里面的意思。知哥莫若弟，他与陶峰然的关系也并不是冷漠的样子，那他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呢；重要的是，为什么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有所了解吧。
我突然感觉到冷，想抬头看看他。而他，此刻的目光，是清澈。是明媚。是心疼。是忧伤。我不知晓的情绪反复在他的眼底重叠，暧昧不明。
陶予海看向我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很久以后，我对他如此说道。
一阵雨声渲染了天际，我从未如此敏感地听见来自教室所有角落的声音。包括半落在风中的叶子，风刮过它的叶脉时传来的沙沙声让我如此心悸。我以为，整个秋天都不会如此萧瑟了。
“全班安静！上课了！”原来时间已经过得很久了。班主任还是如此，不标准的普通话，带有淳朴的乡音。<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