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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公子毒症

烛迹南疆篇 朗兮 5161 2022-11-08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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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究还是怀疑了。

  神葵专注地辨别他的表情,奈何滴水不漏。见此,神葵明了她解释再多也是垂死挣扎。这里已离南疆不远,若真不幸对峙,她也有十足把握和赵起能全身而退。衡量再三,她索性大方承认:“我哪里出了错,让你怀疑了?”

  对于神葵的承认,他不意外,也不生气,甚至还是那副温和的表情:“没有,你做得很好,但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顿了顿,“你究竟是谁?”

  神葵沉默了,她有很多个身份,也有很多个名字,但无论哪一个都无法对人言。他们原本素不相识,迫于形势神葵躲到了他的船上,充其量萍水相逢而已,他的搭救,她感激,他的为人,她敬重,但她能因为感激和敬重就对他毫无保留吗?她能因为短暂的相识相交而生死相托吗?

  但她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她不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她不能,也做不到。

  神葵迎向他审视的目光,让自己整张脸都落在他的视线里,希冀他能看到自己的善意。“你只要记得,你认识的那个人,她就叫赵汋。”

  周孜墨怔了怔,挪开了视线:“我记得了。”

  已经无话可说,两人都是一点即透的聪明人,不必事事说尽。世上多磨难,世事总艰辛,有些事情多说无益,不然只显赘余,有些事情不如不说,说了反倒让人猜忌。

  静谧的夜,连星星都寂寥。江涛声声,淹没了沉重的呼吸。

  话已尽,神葵欲走:“身体总是自己的,你也别在外太久了。”

  “你之前去过汤寨吗?”周孜墨忽然开口问了句。

  神葵不解其意,抬起的脚步微顿:“没有。”

  “汤寨是南地靠近南疆的边沿城池,虽然属于大兴皇朝,实质上却是大兴和南疆的杂居地。东临楚江,西有大马道,往来商贾众多,自然的,山贼悍匪也多。同时,因为它混乱复杂,所以它也安全。不过,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神葵认为他说的这段话语颇隽永,耐人寻味,可放在嘴里辗转几遍,一时找不到他想表达的深意。说不定是她想的太多了,因为他这人深沉,所以总觉得他说出的话也别有含义,可能他只是出于关心叮嘱一二,念及此,神葵点头应了:“我会的。”

  “还有两天就到汤寨了。”周孜墨兀自转过轮椅,和背影一到的还有他的道别,“珍重。”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站在甲板上,看着他清瘦身影消失在舱门口。直到他走了很久很久,她才敢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叫涧汋。”

  而他终究听不到她在无人处的剖白。

  神葵像是中了邪,闭上眼睛都是周孜墨温和的病容,低沉的声音,清瘦的身影,还有那明明看不到却真实得感同身受的低落。

  虽然临泽殿早已不是外人所见的那番模样,但神葵从作为前代护国圣女的神荷姑姑那里学来的仍是护民爱民,只是姑姑去世得早,她自八岁之后就独自一人面对八方环伺的危险,假意周旋明哲保身,死亡迫近之下哪还顾得上信任和良善,但毕竟那是年幼时姑姑的尊尊教诲,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敢有一刻忘记。没做到不代表她忘了。

  周孜墨是个好人,她总是不想看到这样的人有不好的结果。

  辗转难眠,她决定去书房找本书看。

  没有点燃油灯,随意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她只是要看书而已,书的内容本身并不重要。刚打算离开,她听到了轮子转动的声音,头脑尚未考虑清楚身体就做出了反应,她躲到书架后面,刚藏好身,周孜墨就推门进来了。幸好神葵进来之后顺手将门掩上了,不然她黑灯瞎火的出现在周孜墨的书房,纵使十张嘴也说不清。

  排列整齐的书籍挡着了她的视线,神葵弯下一点身子,从书籍和书架之间的空档看过去,一片黑暗,只有窗棂处有些许星光透进,十分微薄的,借着那微弱至极的星光,房内物什显现出了大致的轮廓,神葵大约摸知道他到了桌案那边,具体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他奇怪得很,居然也没有点灯,黑暗会将声音放大,而屋内静悄悄的,神葵没听到任何声音,那应该就是周孜墨是一个人静静坐着那里,出神或者冥神。她葵站得脚都泛酸了,他依旧岿然不动。

  良久,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若不是房间太过安静,她也听不到他微不可闻的轻语。他说:“我不累。”

  甲板上,神葵将面具递到他手中的时候,她说,你累的时候,可以在面具背后休息。书房里,黑暗中里,没有她也没有别人的时候,他叹气,他不累。

  当真不累,何必叹气。

  是习惯性的伪装还是倔强得从不承认?

  神葵还在揣测着他这话的意思,却听到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她踮起脚尖想看得更清楚,稀薄的星光摇曳在窗前的地上,她眯起眼,看清他是屈着身体以拳扣唇的姿势,肩背微小而频繁地起伏,仿若船只在潮起潮落中游弋的幅度。可能是入夜的寒气催发了病弱的身体,一声、两声、三声……直至一声沉重的异响,和重响之下压抑的,像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般,她忘记了隐藏自己。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严重。周孜墨紧闭着眼睛,浑身颤抖个不停,仿佛在遭受极大的痛楚,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因为紧咬的牙关而突兀,用手一摸额头都是冷汗。

  她将他抱到怀里,喊着他的名字,他已神志不清,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依旧隐忍着痛苦。神葵不懂医术,大声喊人帮忙。周孜墨的一个护卫进来了,点燃了蜡烛,那人看了一眼面色突变,立刻跑了出去。

  不一会,周孜琰和李管事也过来了。这个时候,周孜墨痛苦地了一声,嘴角溢出红褐色的血,身体开始抽搐。周孜琰面色极不好,一把接过周孜墨,李管事在另一边,两人合力将他稍稍抬起,不停地抚着他的背,突地用力一拍,周孜墨蓦地吐出一口污血,正正对着神葵的衣襟。

  神葵不由提了口气,但看他们忙乱中镇定的动作,强自将喉咙口惊呼咽下。

  护卫拿来了一个玉瓶,周孜琰倒出一颗褐色的药丸,小心翼翼地纳进周孜墨的唇间,疏导着他咽下。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周孜墨渐渐安静下来,头歪在周孜琰的怀里,眉头紧皱,面色灰败。周孜琰用袖口擦着他的嘴角,和李管事长长地舒了口气,神葵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周孜琰狠狠瞪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也不是因为讨厌她,那是一种带着恨意的凶狠。神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一句话不说,抱起周孜墨回房了。

  李管事问了她几句,她敛神回答说,睡不着想找本书看,恰好看到公子犯了病。李管事不疑有他,嘱咐几句就走了。

  神葵拉住他,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李管事,孜墨公子他怎么了?”

  李管事面色变了又变,才道:“大公子是早产儿,自小积弱,身体一直病痛不断。”

  “可是,这不像一般的病症。”

  “对,这是很重的病。”李管事没有多想,看一眼她领口的脏污,安慰道,“赵姑娘受了惊,你先休息吧。我还要去看看公子。”

  看来周家的人对周孜墨的情况皆讳莫如深。

  周孜墨到底怎么了?听闻他自幼体弱多病,神葵只道他体质不好。可他眼下的乌青、深色的血迹又是什么?神葵再不通医理,也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体质不好的原因。

  这分明就是毒症!

  再看周孜琰和李管事镇定的动作,必是长年熟悉所致。或许,周孜琰根本就不是传言中的身体孱弱,而是自小就中了毒。因为中了毒,所以双腿残疾,所以总会咳嗽。饶是如此,周家还是内定他为这一代的少主,可见周家是极重视他的,想必也一直为了解他的毒而煞费苦心。

  连西楚周家倾尽财力都无法解除的毒,该有多厉害!

  周孜墨似乎病得很重,一直昏迷着,神葵想去探望他,关心一下他的病情,但被拦在了外面。她很清楚,她是个外人,有些事是她不能知道的。

  她没有见到周孜墨,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或许注定是她生命中对的过客。

  两天后,她在汤寨下船登岸。

  周孜墨斜靠在软榻上,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间一切纷扰。他的房间,如他的人,简洁干净,清雅宜人。

  玟珠退出去的时候,正巧李管事进来,门扉合上之际,周孜墨略带沙哑的声音流了出来:“她走了?”她一怔,待要细听时,李管事的声音已听不清,就连少主刚才那句话也仿佛幻觉。

  李管事点了点头,叹息道:“少主,你又何苦?”

  周孜墨笑得极浅。他深知,有些人,有些事,哪怕再轻,都是他不能承受之重。<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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