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葵到古昭族之后，第一件事是拜访古昭族族长，即赵起的父亲，但他闭关多年修习灵法，不得见；第二件事是拜访玄师昶已，但他来去无踪已成定习，亦不得见。

　　心中不免失落。但对着哀思如潮的李翘翘，着实没脸表现出这番消极的情绪来。神葵每天带她出去瞎混，以求让她暂忘丧父之痛，有时捕鱼打猎，有时采药采花，其中尤以打猎居多。

　　既是打猎，自然得把最精于此道的辰追带上，再加上一个自告奋勇的东道主将明征，一行四人阵势浩荡。辰追自不用说，将明征的射术也不遑多让，神葵聪颖学得很快，而李翘翘人矮手短力小，堪说手无缚鸡之力，但胜在初生牛犊的勇气，越挫越勇，几日下来也能猎到些山禽。后更是每每出战皆告捷，得了信心的李翘翘越加沉迷此道，令辰追这个师父颇感欣慰。神葵却觉得小小年纪就喜欢打打杀杀的，这样子甚为不好，担心她像从前的自己一样在仇恨里迷失心智。于是，开始教她武术。

　　南疆多雨，院子里的铺地青砖被洗出清亮的光泽，边沿是从花坛里溅出的泥点，偏褐色，一排低矮竹篱围成圈便是简陋的花坛，正滋养着一大丛金灿灿的向日葵，比在旁边勤练武术的李翘翘还要高些。那还是刚到古昭族赵起问她有什么需要之时，她开口要的，他真的就让将明征给她安排了一处种满向日葵的院落。

　　阿酋他们都认为她是有要事来古昭族的，然而，她到了之后，无非就是四处瞎混，打打猎，赏赏风景，逗逗李翘翘，再一天一趟地往药庐跑。现在更是闭门不出，专心教李翘翘武术，日子悠闲的完全不像是有要事的紧急模样。阿酋又按捺了两天没忍住，前去找她一问究竟。

　　“我们来这已经有些日子了，那个什么玄师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难道还要一直等到他回来？”

　　匕首的古怪之处浅余也是知晓的，她可不会替神葵保守秘密，所以当初神葵告诉他们的来古昭族的理由，就是为了探究匕首所藏玄机。怎料她一连几天前去拜访都未见到本尊，问了赵起才知道，原来玄师不是古昭族的玄师，而是整个南疆的玄师，只是和古昭族先人交好，历代居于此地而已。既不是古昭族人，就不必受到古昭族的管束，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玄师什么时候会回来。玄师的行踪，不止赵起不晓得，连玄师唯一的女儿和继承人玄女默兮也不甚清楚。

　　神葵暗自思量，无奈地对阿酋说：“这是父亲唯一留下的东西了，我一定要弄清楚里边的玄机。万一里边有父亲想告诉我们的呢？昶已既然是南疆的玄师，那他就应该是整个南疆最可能为我们解答的人。我们只能等。”

　　“那要等多久？要是他一直不回来，你还打算一直等下去？”阿酋神色略松，但依旧紧绷，“朝廷的人已经出现在南疆，就离我们不远了，早晚是会查到这边来的。”

　　“不会太久的。”神葵盯着那一簇簇在雨后如同初生的金色花盘若有所思，缓缓一笑，“再说，你们是朝廷最厉害的杀手了，不管它再派来多少人，派来什么人，都不会是你们的对手。”

　　阿酋神情略微恍惚，一时没有作答。

　　神葵低问：“为什么不足以成为对手的人，你却选择不与他们正面交锋？你不会是因为害怕他们，那么，你是害怕他们背后的人吗？”神葵紧紧攫住他的视线，让他正视自己，“阿酋，其实你并没有做好准备与我并肩同仇敌忾，是不是？”

　　“不是。”他急切地脱口而出，面上却是来不及掩藏的犹豫和……一丝担忧。“你可能认为朝廷的人都该死，尤其杀手，但并非个个都是如此。十三月的主教，可以说当年就是他救了我们一命，此后也没有把我们刻意培养成冷酷无情的杀手。如果我们只是不知所踪，他还有活命的可能，可如果我们不顾一切与朝廷正面对抗，那么责任就全数落到他的身上，任务失败，属下叛逃，他必死无疑。”

　　“他不该死，至少，不该死在我的手里。”

　　他们继续过着这样悠闲的日子。辰追打猎，浅余采毒，施烁修灵，蝶涯处处留情，神葵教李翘翘习武，阿酋什么都搀和一点，如果能一直过这样的生活，也挺不错。而神葵明白，这样的生活注定离他们遥远。或许在一切仇怨尘埃落定的那天，他们能享受到久违的平静，但现在不过是个美好的梦境，而梦境，一破就碎。

　　但至少在这个脆弱的梦境里，止戈带回来的某样东西会淡出她的脑海。

　　一幅画。年代久远，但保存完好，可见收藏人的重视。神葵第一次打开的时候，瞳孔骤缩，然后若无其事地合上，抬起头，让止戈回房休息。动作流畅得几乎没有停顿。

　　止戈没有回去休息，他微微露出讶色，而之后开口说的却不再是这件事：“你打算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带在身边？”

　　妹妹？“你是说……翘翘？”

　　“当然了。若不是神荷圣女自己告诉他的，李行能够准确无误地说出你的真名？他知道你的存在，还有你姑姑的印鉴，他们俩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而且，李行来南疆是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杀，如果翘翘只是路上捡来的孩子，他何必一直带在身边，随便交给哪个人养大，都比跟着他安全得多。只可能是，翘翘就是他自己的女儿，只有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才安心。这样子看的话，那李翘翘真可能是你姑姑的孩子，你的表妹。”

　　“不可能。”神葵立刻否定了他的分析，“姑姑从来没和我说过她还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可能她隐瞒了我，但依照翘翘的年龄推算……就算翘翘的真实年龄被李行掩盖了，左右也不过那几年，我到之后一直陪伴在姑姑身侧，她是不可能怀胎生子的，那应该只会是我到临泽殿之前的那段时间。可我看过姑姑的手札，那几年，她一直待在潆湖之中，偶尔出临泽殿行使护国圣女之责，也是很快就回来了。难道你要说，我姑姑是在临泽殿里生孩子的么？你真当临泽殿是除了神名一无是处么？”

　　“可能李行是你姑姑的意中人，但在遇到之前，他已经有家室了。”

　　神葵摇了摇头，声音缥缈：“李行临死前，我问过他的，他和姑姑是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他没回答么？”

　　“是没回答完。”

　　李行的事是肯定要和阿酋他们解释的，而且当时浅余就在旁边，她听到了一些内容，所以，神葵将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只隐去了一些，比如月髓，比如她姑姑就是神荷圣女。

　　“当时是不敢相信，也无法肯定他写的是一个字还是两个字，可后来我想了很久，再也想不出别的可能。”神葵将当日李行写在她手上的字又一笔一划写在止戈手上，“分开来看，你觉得是什么？”

　　止戈感觉到神葵在他手上写下的第一个字是完整的，第二个只写了三笔，是……“夫妻？”

　　神葵愁眉深锁：“你也这样认为，对不对？可为什么我从没听姑姑提起过？”

　　“那李翘翘……”

　　“可能他们是夫妻，但翘翘绝不是姑姑的孩子。”神葵未等他说完就打断了。“而且，我父亲是孤儿，他没有兄弟姐妹。姑姑是父亲的挚友，所以才这样唤她。”

　　“我只是想问，李翘翘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你还真要将她带在身边？”止戈提醒她，“别忘了，我们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神葵被一语惊醒。她只想着一定要救他们，却从未想过以后要怎么办。人生那么长，远不止活着这么简单。

　　事后神葵问过李翘翘，但她根本就不知道李宓是谁，也对那群黑衣人一无所知。可见，这十多年来，李行将她保护得有多好。他极力给予翘翘的简单平静无忧无虑的生活原本可以继续下去，却被她一手破坏了。李行潜藏南疆十几年都未被找到，说到底，是她把朝廷的追兵引来，误打误撞发现了他的。可以说，她间接导致了李行的死亡，那么对于李翘翘，她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且，还有月髓。那个黑衣人说过，李宓，也就是李行，是传闻中最后接触玥髓的人，也许就是因此他才会被朝廷追杀。虽然神葵觉得传言未必可信，玥髓是有灵力的，也有治愈的能力，真在他身上的话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置于那般惨烈境地。但别人的想法不会和她一样。暂且不论这件事是真是假，只要别人认为是真的，就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父女。李翘翘是李宓女儿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她也会和她爹一样四处被人追杀的。这也就是当初神葵身受箭伤仍是设局引来所有黑衣人斩尽杀绝的原因。

　　如果把翘翘带在身边，那她势必还会和朝廷的人接触，一旦被认出，那她此前所做的通通都白费了。

　　“我会为她想好出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