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chaptercontentwapper">

　　此人正是两月前离了临泽殿的护国圣女的侍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止戈。

　　止戈和赵起他们昨夜已经见过，也算认识了。见他过来，将明征挪了一下空出一个位置，谁知止戈径直往赵汋边上一坐，硬生生挤出了个座位。

　　他旁若无人地对着神葵道：“你空腹太久，别吃太多了。”

　　止戈终年呆在潆湖的竹林，比神葵还要深居简出，自然不懂得待人之礼。他这一举动弄得将明征一阵尴尬，将明伊看他们的眼神更怒了许多。

　　神葵抱歉地对明征笑笑，他很快释然了，他还是那样单纯易懂，不拘小节。

　　她还是有些饿意，难受得紧，直直看着手中的粥，诺诺地辩白：“我都倒上了……”

　　话没说完，神葵手里的粥碗眨眼就消失了，她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到止戈手里的碗，愣愣不语，只见他拿着筷子将白白的粥粒划进嘴里，三两口就见了底，喝粥简直就跟喝水一样。

　　众人一阵愕然。赵起他们看到的止戈是一身青衣、纤尘不染、漠然如水、惜字如金，便望文生义、由表见里，以为他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事实是，狼吞虎咽、吃相粗犷。

　　相对于汤寨这个大兴皇朝的边缘城池，南疆腹地的古昭族部落对赵起来说要安全得多。当天，他们便在夜色的掩映下离开了。

　　离开之前，赵起把神葵叫到一边：“你不是说临泽殿会派人来南疆吗?可明征跟我说这段按时间来一切无恙，怎么回事？”

　　“啊？”仔细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神葵心虚地摸了摸脖子，“哦。我瞎说的。”

　　“什么！”赵起的声音不由拔高，见不远处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又压了下去，“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看了眼那个正往这儿看的人：“我不这么说，明征怎么会跟你走？”

　　止戈坐在槐树枝头，下弦月当空，青白的袍子清洌如霜，指间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动着琴弦，间或望一眼埋头在摊了一桌的文书和散乱卷张里的神葵。

　　止戈不经意地问着：“阿汋，你当真姓赵？”

　　神葵头也不抬地反问：“你认为呢？”

　　“我希望不是。”止戈抬起头，脸上狡黠的笑意一览无余，“我们在一起十年，你都从没告诉我，他不过才和你待了几个月，你若告诉他了，我会很难过。”

　　“如你所愿。”

　　止戈这消失了的两个多月里并没有歇着，石桌上的卷张都是他在此期间搜集来的。神葵一字一句记下，和脑中已有的讯息交汇，犹如一张地图逐渐脉络清晰。

　　止戈静默良久，悠悠的声音传来：“我不会问。但如果有一天你打算说出来，我希望我能第一个听到。”

　　止戈的世界很简单，他能很容易地和灵猴虎狼为伴，却很难和人交朋友。他很聪明，但讨厌自作聪明的人。神葵还能适应这个红尘人间，他却与之格格不入。

　　她的经历注定她不会轻易相信人，但止戈她也不能相信吗？如果连他都不能相信，那么这个世上她还能相信谁呢？

　　神葵试着张口，那些遥远的记忆扑面而来：“很小的时候，我们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很多事情我都记得不大清。家人在世时，我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也是我唯一记得的一个，我的父亲缺席了。我记得当时哭闹了很久很久，母亲跟我说，父亲在战场，为很多像我一样大的孩子能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而战斗，所以我在那一天许愿，希望父亲凯旋归来。我记得很清楚，两个月零六天之后，帝都响起凯旋之音，斥候高呼，琼阳关大捷。”

　　止戈是在为神葵搜集情报的时候才对这些陈年往事有所知，但也仅限于片面。此刻，从神葵嘴里听闻，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她最后一句话代表的含义。

　　琼阳关大捷！

　　本是令人振奋的词汇，却因与它相连的惨烈失了颜色。

　　神葵吸了口气，继续道：“他寄信说，会带着我的生辰礼物回来给我。我一直等，一天一划地数着日子，可是我没能等到他回来。我等到的，我们一家等到的，是士兵举起的屠刀。”

　　“别再说了！”止戈一跃而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神葵莞尔：“没关系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只是在想，若是我等到了父亲，他会带什么礼物回来给我？”

　　“那时候，你想要什么？”

　　“我父亲收养了很多战后的孤儿，无论男女都可参军。那时候，我最想要的就是到军营去，和父亲兄长一起，还有母亲，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如果真是那样该有多好，即便死去也有机会道别。

　　“你怎么没去？”

　　神葵苦笑：“我是质子，不能离开帝都。而我母亲，她为我留下了。”

　　“报仇，我会帮你。”他轻柔地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悲伤，郑重承诺。

　　神葵拂开他的手，眼神变得肃重：“但在报仇之前，我还有别的事。”

　　入了夏的南地气候非常炎热，叶木充盈，生机勃勃。汤寨以南遍布丘陵，群山起伏，重峦叠嶂。两旁青山对峙，绿树葱茏，蓝天如洗，碧波如镜，犹如百里画廊，美不胜收。

　　如果说唯一一条可以通往南疆的水路是楚江，那么唯一一条可以通往南疆的陆路便是大马道。大马道并不大，只是长，山路蜿蜒，看不到尽头。路面时窄时宽，被往来车辆轧出两道深深的沟壑，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慢悠悠地行走其上。

　　车夫漫不经心地挥舞着缰绳，偶尔瞟一眼两边的风景，也是意兴阑珊，许是始终如出一辙的景色让人索然无味。

　　随微风吹拂而摆动的车帘背后，隐约是一男一女横卧其间，服饰简单随意，而面容气质均是出挑。车身颠簸男子一丝反应也无，显然已经沉睡。而女子勾着嘴角，时而翻转挪动，寻找更舒服的姿势。

　　山虽无言，然非无声。溪水潺潺在山间缠绕，泉水叮咚作响不绝于耳，百鸟鸣万兽嚎融进秋风的低语。或许这就是女子嘴角轻勾的原因吧。

　　藏龙山脉山岭逶迤，蜿蜒盘旋，他们天微亮时出发，现在还未到主山山脚。藏龙山脉是南地和南疆的分界线，翻过这座山脉，便到了南疆地域。

　　女子坐起，伸了个懒腰，从车厢里出来坐到赶车男子的身边。

　　“还有多久能到南疆？”

　　“天黑前能到。”

　　“不用太快，他刚中毒不久。”女子向着车内怒了努嘴。这种毒她深有体会，当初她就是中了这毒差点被卖到青楼，中毒之处稍一动便犹如骨肉分裂般痛楚难忍。

　　坐在车前的赫然就是止戈和神葵。在赵起离开后的第五天，他们也踏上了这条去往南疆的路。

　　止戈沿路找了处开阔地休息，在草地上铺了一层鹿皮，又从车厢的暗格里一一取出烧鸡、牛肉、虾仁、南瓜饼、桂花糕、龙眼、枣圈、鹌子羹、清酒，最后还拿出一副锅具，将盛着鹌子羹的瓷盘整个放在上面煮开，不一会热气腾腾。

　　看到丰盛的食物，神葵惊喜道：“车里那么多吃的，你怎么不说？”

　　“……我以为你闻得到。”

　　“我又不是畜生，哪来那么灵敏的嗅觉。”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止戈将碗筷放好，神葵戏谑道：“看不出来你对吃这么讲究？”

　　止戈淡淡地回道：“我又不真是畜生，给什么吃什么。”

　　神葵笑了半晌，才回味出他的反嘲，笑意僵在了脸上，给什么吃什么的不正是她么？竟骂她畜生！怒目相视，那厮笑得欢快。

　　继续上路，神葵又到车里躺下了。边上的男子依旧睡得很沉。山路漫漫，微风送暖，不知不觉真地睡了过去。止戈叫醒她的时候，已经翻过了藏龙山脉。乌金西走不见，然而余晖泼染，晚霞里的藏龙群山暮霭沉沉、寂静无声、微风徐徐、浮云尽散，那映着玫瑰色的天际绚烂而多姿。

　　“止戈，你说南疆是什么样的？”神葵整张脸庞迎向霞光，在心底默默地期待着。

　　“禽兽多，虫蚁多。”

　　神葵失笑地别过了头，哑然无语。

　　男子挑眉：“难道我说的不对？”

　　“草丰林茂、满山花娇，是世外桃源。”她的声音极淡，眸色迷离。

　　“书上的东西不可全信。”

　　“不是书上的，是有人告诉我的。”她语气淡淡，神色恍惚，那一夜她向他坦诚身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

　　止戈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听闻十三月雷霆万钧、锐不可当，也不过如此。”

　　神葵斜睨了他一眼：“你若没有偷偷下药，倒是可以畅快淋漓地和他打一场。”

　　“遭人暗算，也只能说明自己太笨。”

　　“或许只是低估了对手。他自小被当做杀手培养，怀疑和警惕是必备的。他刚到汤寨，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认出他，更想不到我们会主动反击，一着不慎着了道。十三月所修火灵登峰造极，每一招都意味着杀戮和毁灭，真要面对面硬碰，我们未必讨得了好。”看到止戈的白眼转了语气，“当然，投毒是好的。简单就能完成的事情为什么要复杂。”

　　止戈挑眉道：“他要是醒了，你怎么打算办？”

　　“让他继续睡。他这样的人醒着太不安全了。”

　　“既是如此，你留着他做什么？”

　　“自然是……”神葵别具深意地看了眼车内之人，“做饵。”<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