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产到户虽然好,但也有烦恼。村里有个叫大石头的男子。大石头天生是个乐天派,大嗓门,虽然从未上过学,更不识字,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是这一点都不影响他开开心心的生活。他的父母也不识字,生他的时候也不知道该取个啥名儿,他爹那天从外面回来时在门口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索性给儿子取名叫石头,又觉得叫石头太普通了,于是就叫大石头。大石头的弟弟出生时,石头爹又一次被难住了,想了三天,给第二个儿子取名叫二崽子。石头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很聪明,这样以后再生个孩子就可以叫三崽子了。还好石头妈就此打住没再生。大石头一家没啥文化,一家人都是老实憨厚的本分人。以前在合作社时跟着大伙一起干活,睁眼干活,闭眼睡觉,啥心事没有。每天记工分,秋后根据工分平均分配。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包产到户后,一到春天开始播种时,可愁坏了大石头一家,不知道该种啥。父子俩琢磨来琢磨去,想出了一个好办法。爷俩个挨家挨户的询问今年都种些啥,回家后进行分类汇总,最后得出结论,大多数人家种啥,他们就种啥。秋后卖粮食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啥价格适合卖,反正看到大多数人家开始卖粮食了,他们就跟着卖。
生活随着包产到户的推进开始渐渐好起来。那些好吃懒做的村民日子却过得艰难起来,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再去负责他们的温饱了。一些颇具经济头脑又手头宽裕的开起了小卖店,经营一些生活用品、学习用品等,日子越过越好。杜青山也很有经济头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差了那么一步。最初,杜青山看到树木的市场,北方春秋两季风沙大,防风护沙,植树造林是头等大事。自己家的地种啥自己做主,于是杜青山买了一批树苗,把自己的一块地全部种上了树苗,第二年不知为啥,树苗根本卖不上价,杜青山狠狠心,处理了树苗,改种经济作物,可是种啥啥便宜。村上有两个天然的坑地,当地人称作“老大坑”和“小大坑”。村里发出承包通知,杜青山和林浩的大爷私交非常好,两个人一商量觉得养鱼有钱赚,就分别承包了“老大坑”和“小大坑”。承包的第一年,杜青山撒了3000元鱼苗进去,当年大旱,水都枯干了,鱼也死了。杜青山意识到养鱼仅靠雨水不行,于是第二年投资钻井,控制水量。
杜青山此时在政治上遇到了一个非常热心的竞争者,他叫田达贵,由于心机极多又善算计,得了一个绰号”田大鬼“。不知何时田达贵迷恋上了当官,近似疯狂的到处走关系铺垫。有人说他还买了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每天记录村里发生的事情,当然包括对现任社长所作所为的评价以及自己的心得,然后每天晚上到大队找人汇报。那时候正在推行计划生育政策,村里老孙家的大儿子已经有个女孩,还想再生个男孩,怀孕了,悄悄地跑到娘家住着,希望偷偷生下来。田达贵和老孙家私交还不错,经常来往。有一天大队计划办的突然开着车到了孙家媳妇的娘家,把大着肚子的孙家媳妇硬是拉到了县医院,做了人流手术。胎儿已经成型,是个男婴。老孙家悲伤难抑,却也无可奈何,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忽然老孙家的二小子媳妇说:“好像前几天在我老叔家碰到杜青山的老婆,她问起过大嫂干啥呢?怎么好长时间都没见到她了。”
老孙家公公说:“那也不见得就是她吧,再说她为人一向和善,不可能做这么缺德的事吧?”
老孙家婆婆撇撇嘴,说:”人心隔肚皮,谁能把谁的肠子肚子看得一清二楚?“
二小子媳妇说:“按辈分论,我们还得叫她姑呢,不能吧?”
二小子说:“也说不准是以此邀功请赏呢。再说现在眼看要选村主任了,那么多人都眼巴巴地瞪着他的位子呢,弄不好就得让人给整下去,正好借此向上面表表衷心。“
虽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当人的心里一旦疑心,就会越看越像。
转过年春天分地时,分到老孙家时,老孙二小子就说给他家的地测量得不对,非要重量。杜青山没办法,又安排量了一次,老孙二小子又说少了。杜青山被气得火冒三丈,两个人吵了起来。老孙二小子指着杜青山说:“我告诉你,咱们让你在这个位子上坐着,你才能坐着,哪天咱们不高兴了,你他妈就得给我乖乖的滚下来。”
杜青山把手里的册子往地上一摔,说:“那你就试试看能不能让我滚下来。”
老孙二小子说:“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
杜青山气愤地说:”我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你倒给我说说看?“
老孙二小子说:“我说了你可别后悔?”
杜青山说:“今天你要是不给我说明白,我可饶不了你。”
老孙二小子毕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一时之间竟有些心虚,不敢耍浑。杜青山见对方有些怯阵,心里更有底了。这时众人把俩个人拉开,争吵渐渐平息下来。其实老孙二小子并不都是虚张声势,老孙家在村里算是大户人家,全村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姓孙。从此后,老孙家和杜青山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凡是杜青山推行的,老孙家一定是反对的,明里暗里使绊子做手脚。杜青山一直不明所以,直到有一次村上一个私交甚笃的老干部葛兴存来家里喝酒,才告知了原委。原来某天晚上,村里大队部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举报老孙家大儿媳怀孕,在娘家待产。而且连孕期都写得非常清楚。杜青山真是气炸了肺,平白无故替别人背了个黑锅,自己竟然还不知道。
葛兴存一看杜青山的神情才明白了几分,说:“原来你不知道这件事?”
杜青山说:“青天白日的,我怎么会做这么缺德的事呢?那好歹也是一条命啊。”
葛兴存思索了一会儿,说:“等我回去找人比对比对笔迹。
过了几天,葛兴存告诉杜青山,根据笔迹,匿名信应该是田达贵写的。杜青山气得暴跳如雷。一个冬天的傍晚,杜青山借着酒劲,坐在周大贵家大门口的粪堆上,足足骂了一个时辰,周大贵躺在炕上,全不当回事。气得田达贵的老婆把他也骂了一通,埋怨他整天不干人事,少不得自己出去好言好语劝杜青山别和自家爷们一般见识,劝到伤心处,自己也落了泪。杜青山才缓缓站起身,回家了。
田达贵精于算计,却懒惰得很,如今又沉迷于仕途,对自家的农活更加不上心,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妻子时常抱怨地说:“别人家的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的,就咱家破破烂烂,家里那么多活儿等着,也不知道干活,整天闲逛。闲逛也就算了,告完这个告那个,把人都得罪遍了。眼看大儿子就要长大娶亲了,就咱家这个样,哪个姑娘愿意进这个门?”
田达贵说:“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我要是当上社长,任凭谁家姑娘,还不是咱们可劲儿挑,到那时就怕咱家大门都被挤倒了。”
妻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撇撇嘴说:“你就做梦吧。”
田达贵还有一个同胞弟弟,和他的性格完全不同,性格直率,虽有些鲁莽,但为人厚道。他们很小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带着兄弟两个改嫁了,嫁给一个姓张的光棍儿。改嫁后又生了一男一女,男的小名叫张二子,浓眉大眼很好看。小时候正在姥爷家炕上睡觉,舅舅生气发脾气把铁盆使劲摔在地上,咣当一声震天响,张姑娘惊吓致病,后来时不时抽羊角风,人也越来越傻。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傻弟弟,田达贵从来就不承认,对母亲也是没有丝毫反哺之情,有时候手头拮据,甚至还去诓骗母亲的钱,有一次主动说要帮母亲买药,结果拿了钱,迟迟不见药,母亲追问了几次,他就说钱丢了。又傻又痴的张二子倒是个性情中人,他有两大嗜好,抽烟和音乐。烟瘾犯了又没钱买烟,他就想尽办法去偷,开始时偷家里人的,后来演变成走到哪里偷到那里,只要见到烟绝对不放过,香烟旱烟一律不拒,但是嘴却刁得很,不好的烟一概不要,而且还把好心给他烟的人狠狠的瞪上一眼。村里有些好心人见他可怜,有时候会给他几根好烟,他就傻笑着接过来,嘴上叼一根,耳朵上一边夹一根,别人笑,他自己也笑。有一次杜青山坐在院子里拉二胡,张二子正好从大门口经过,被琴声吸引,驻足倾听。杜青山看见他,就招手让他进来,他就走进来,站在那里。杜青山演奏完一曲,又演奏了一曲,张二子听得如醉如痴。最后一曲完毕时,他突然面向杜青山,双腿并拢,右手一抬,啪的打了一个非常标准的敬礼,嘴里直喊“师傅”。杜青山笑了,问他是不是想学二胡,他说自己学不会,但是杜青山就是自己的师傅。杜青山说:“我教你。”于是把胡琴递给他,教了些基本要领,不成想张二子却是极有灵性,不消片刻功夫,已经能够拉出几句了。从此以后,每次见到杜青山,张二子总是停下来,立正敬礼,直到杜青山朝他摆摆手,他才继续赶路。有一次杜青山和妻子在自家屋顶上把晒干的花生装到袋子里,正忙着,杜青山的妻子突然笑着说:“你那个徒弟又在给你敬礼呢。”杜青山直起腰,转头一看,张二子站在大路上,腰板挺得笔直,朝着杜青山的方向端端正正的敬礼,杜青山挥挥手,喊道:”快走吧。“张二子放下手臂,继续往村东头去了。
有一阵子,杜青山和田达贵闹得很僵,张二子跑来对杜青山说:“师傅,那个人坏。”张二子从来不管田达贵叫哥哥,只称”那个人“。
杜青山看着他傻里傻气的样子,说:“他是他,你是你。“并对他竖起大拇指,说:”二子好。“张二子听了,傻傻的笑着,开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