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日·断崖

　　tom问我，为什么你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先找到最近的酒吧。我说，因为酒是好东西。但其实，是因为那种地方，最能看清人情真相，尤其在夜深人静时分。

　　这也是我常常晚归的原因。我愿意做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鬼。看失恋，失业，失意的人孤心买醉，发泄长篇理论；看舞厅人形涌动，在光影交叠中疯狂扭动青春的荷尔蒙；看交易世界人面两心，逢场作戏；当然，也看矫情的人们，虚荣漂亮的女孩，装腔耍酷的暴发户，富二代，官二代，少男少女。没有人能保持清白到底。

　　珊从不问我晚归的事情，她习以为常，认定我的颓然。在她的观念里，酒吧就是那种纸醉金迷，让人堕落的地方。

　　我问tom，你觉得酒吧是个怎样的地方？

　　tom想了想，这不好说，主要看人们如何选择行为方式，酒吧可以很正经，也可能腐糜一通，由个人行为确定，不能下死定论。tom说道。学院派总是喜欢用辩证思维说话。

　　我比较简单粗暴，就五个字，不好的地方。我说，漫不经心喝酒。酒吧不是好地方，酒才是，穿肠过，化恩仇，一片空白迎来明天，有多好。

　　tom趴在吧台上呼呼大睡，他酒量不多，酒品却很好，醉倒大睡，给我省去不少麻烦。我花了点小费让一个服务员帮忙照看下他，便走出酒吧去。

　　凌晨三点，街灯昏黄，凉意阑珊。一个人走在街边，道路坑坑洼洼，步伐踉踉跄跄。从来不觉得夜有多危险，夜路走多了，连鬼见也生怕三分。

　　我是很难喝醉之人。十二岁开始喝酒抽烟。把零花钱投在买酒买烟上。未成年人买烟酒，在被老板质疑下，我得装出淡定样子，镇定说，我爸爸让我帮他买的。说谎不眨眼。万幸，每次都能骗过他们。每次到酒吧喝酒时，会特别装扮成熟，总能鱼目混珠，混到酒喝。

　　后来，渐渐明白，其实根本不用伪装，只要我随便编一个理由，我就能得到它们。询问不过是走过场，交易才是最实质。

　　那时的自己，有多无知。人总说，成长烦恼，让人逃避，恨不得回归小时候象牙塔。可回去就能快乐吗，还不是被自我无知害死。我不屑如此伤春悲秋之事。

　　侨港的海滩，细而软的石英砂质，在晨雾中暗淡无光。从酒吧出来，行走一段距离，截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载我至此。

　　午夜车载广播的音乐缓缓传达，播放着一首首老掉牙的经典粤语歌曲。小姐，是要去看日出吗？司机问我。

　　去一个地方一定要找到理由吗？我心里想着，我不用，很多人需要，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理由。我说，是。

　　我猜的对，你们年轻人，才喜欢做浪漫的事情。司机笑着道。我也笑了，不打算跟他解释我已经三十的事实。

　　车程有点远，窗外略过路边树木的阴影，司机继续絮絮叨叨，跟我说话，说他三班倒的工作时间，说他善待乘客的职业良心，说他即将大学毕业的女儿，说现在严峻的大学生就业形势。

　　无聊与孤独，使人爱上说话。我在黑暗闭起眼睛，稍作憩息，窗外的凉风把酒意吹散许多，脑子一片清冥。

　　十一月的侨港，气候温凉舒适，海水漫过脚踝，把脚趾间的细沙冲洗开去，鼻息里一阵咸腥味道。

　　珊会喜欢看海上日出，看破晓时分冲破遥远海岸线的漫天红霞。而相比于此处绚烂，我更喜欢山崖边上那些嶙峋黝黑的礁石堆，在风潮浪涌中自生自灭。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我崇尚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如果我与珊，同时种植一株花草，我会选择让它自生自灭，但珊，会悉心照料它们。一样的根种，育出来的苗，绝对不一样。

　　珊问我，既然这样坚决，那是什么原因，需要我把季小样养在温室里。

　　我说，我不是不尊重植物生命，但确实人与植物不一样。自生自灭的话，风险太大，如果一招毁灭，生命就太没意思了。

　　tony对我说，季小样在你眼里，就是个好玩的东西。我能听懂他话里的讽刺。

　　我嗤之以鼻。我不喜欢这个人，他看人的眼神，太过凌厉，仿佛能看穿一切。太自大了吧。我在心里笑话他。我也不否认我就那点修养。你对我不尊，我自然不会给你好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