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邮戳

　　余光中在《乡愁》里写道，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六岁时，外婆给我念这首诗。她把我半抱在膝盖上，轻柔问我，小汐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啊。外婆是播音主持，声线优美，吐字清晰。我喜欢听她说话。

　　我说，我要集满一屋子的邮票，做成一个圆周，像地球仪一样，把世界联结起来。

　　后来，我真的收到越来越多的邮票，外公外婆送的，爸爸妈妈送的，叔叔阿姨送的，各种年代的，各个国家的，有些很普通，有些却是珍藏版。

　　看着一本本邮集堆叠起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虚荣心。不过是因为我一句童言，身边就有那么多人来帮助我实现梦想。在许多同龄人面前，我有了炫耀的资本，那是被宠爱的幸福。

　　我应该烧掉那些邮集的，不是靠自我努力得来的东西，上天终会收回。

　　珊为我整理这些年积撰起来的明信片，她说，我真佩服你，这么年轻，就已经把中国走成一个圈。

　　我说，不过是散漫游荡而已，没有目的，永远都在行走，就像点灯人生活。

　　珊为我收拾东西，我看着趴在床上看图书的季小样。她已经两岁多了，我缺席她的生活已有足足两年时光。

　　三月初，我回来，刚进门，便看到季小样一个小小人影蹲在几案前，趴在桌面上画画。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看见我，我看着她。

　　珊珊妈妈，你快出来啊，有怪兽闯进门来了。季小样拉长嗓子对着厨房方向发声。

　　我一脸呆懵状态，季小样的成长比我想象中快，这两年，我还没有学会怎样面对她，她就长大了，眼睛大大，嘴巴小小，扎一条冲天小辫，穿着牛仔套装，酷酷的。珊把她照顾得很好，也教育得很好。

　　珊戴着围裙从厨房探头，看见我，十分意外，汐，你怎么回来了。前天，我还告诉她，我要去扬州。但我回来了。

　　珊珊妈妈，她是谁？季小样奔过去，扯扯珊的裤子，小手指指向我，问道。

　　她是你季汐妈妈，小样儿，叫妈妈。珊蹲下来抱起她，向我走来。

　　感觉很累就回来了。我对珊说。季小样有些羞涩，趴在珊肩头，不敢看我。我伸手摸摸她的后脑勺，心里说不出滋味来。珊也曾责怪过我不负责任，她拍拍我的肩膀，她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要搬家了。回来前就决定要兑现承诺，回来以后第一件事，便和珊去看房子，珊希望我选择离等一个人咖啡不远的湖景小区楼，但我最后决定要了青城郊外一套二手别墅，花掉这些年所有积蓄，一次性付清了费用。

　　珊不理解我为什么要住那么偏远僻静的地方，别墅一切都好，就是方圆千里找不到邻居，什么时候被人杀掉，也没人发觉。珊说。

　　我笑，所以，你别总让季小样跟着我，她应该长在人群中，得到快乐。

　　你也应该如此，珊说，我总感觉，你在逃避什么。

　　我从一开始就是离群动物。你别担心，没有人能轻易杀掉我，除非我自杀。我说道，珊并不知道我手脚功夫了得。

　　不要什么东西都收拾过去，我还指望你常回来跟我住。珊说。

　　我只拿你给我做好的那些衣服和这些明信片，其他东西不搬。我说，生活不需要太多附属品，能简则简，多出来的东西要舍得丢弃，不然包袱越背越重，会把自己累死。

　　珊撇撇嘴。季小样抬眼看我，季汐妈妈，你能留给我一本邮集吗？一双渴望的大眼睛落在桌子上厚厚一沓邮集上。

　　回来三个多月，我第一次听见季小样主动叫我季汐妈妈，以前都是珊让她叫她才会叫。她知道我是她的亲生妈妈，珊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她隐瞒，她看我的眼神，又爱又怕，她不敢亲近我。

　　可是，我却对她说，不可以。拒绝的话如同冷水般，从头淋到落脚。珊也愣住。我曾说过，我会让季小样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可是，她第一次对我提出要求，我就残忍拒绝了。

　　别想着恩赐，不是靠自我努力得到的东西，上天终是会收回。我丢下这句话，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