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骆氏岂能不仔细查看,认真比对?
这可是关系到她能否找回颜面的绣品。
小骆氏的神态极专注、极细致、极端肃……
一时间,大殿里落针可闻!
良久,小骆氏抬起头来,厉声喝问:“金桂,你敢对月发誓,这绣品确是你遗失的那一方?”
顿时,安静的大殿里只回荡着“你敢对月发誓”的回音……
金桂像是被吓住了,双眼失神地望着小骆氏,直至过了几息,她才被身边的小婢拽衣袖摇醒,忙上前一步,双膝跪地,咬牙道:“小夫人,金桂敢对月发誓,这绣品就是婢子遗失的那一方!”
她日绣夜作的绣品,单单是用手摸,她都能数出几根丝线,几朵花瓣来……更别说她已近距离与小夫人一起验看了许久。
“哼,什么对月发誓!谁听见誓言了?”玉珏讥讽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大殿里,显得有些突兀,又有些凉薄。
众人眼露茫然: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誓言的内容与绣品的真伪有关联?
“连誓言都不敢发,就敢断言,这绣帕是你遗失的,谁信呐!”
玉珏的质疑再次发出,众人这才明白过味来——若是绣品不是金桂的,金桂就得应了那誓言;若是誓言发的狠毒,金桂就得……
就有胆小些的小婢悄悄低下了头。
发誓,发誓,发的就是保证决心之言。都被逼问到这个份上了,金桂也不能退缩,况且她也别无退缩可言——小夫人的眼神可是如刀锋般架在她的脖子上呢。
金桂膝行几步,仰起头来,对月发下誓言:“婢子金桂,今夜发誓,如若这绣品不是婢子亲手绣成的,婢子愿废了这双手!有皎皎明月为证!”
顿时,大殿里鸦雀无声……
废了一双手啊,那可是柏坞内绣功最好的一双巧手,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一双手……有人甚至不顾羞臊地脑补:凭借着那样一双巧手,未来定可以立足于夫家。
没有什么比一双巧手更令擅长女红的女儿家所珍视的了!
而金桂,却拿一双巧手起誓。
誓言听着又是那样的惊悚……
就有那胆小些的小婢纷纷露出惊恐之色!
玉珏见状,眼露轻蔑之色:“这就怕了?只是个誓言而已,兑不兑现还两说着!不过嘛,废了一双手倒是不必,只要绣帕是你金桂绣的,一双断手又有何用?只是这绣帕若不是出自你金桂之手……”
顿了顿,玉珏的目光看向了四夫人一眼,这才道:“那可就是诬陷之罪,婢子金桂就该立时发卖出去!”
后面几个字,玉珏说得——声震耳鼓。
空气中仿佛有冷冷的凉意滚过。
众婢子仆妇们便悄然地低垂下头,一副老实恭谨状。
四夫人的脸色却有些耐人寻味。
二夫人倒是心下暗赞:是个出手狠辣的主儿,九姑子这一招可谓一箭双雕!
小骆氏方才被二夫人呛声得厉害,此刻刚刚找回一个能挽回颜面的契机,却被个小姑子连连相逼,直气得她恨不得磨碎两颗后槽牙!
人善被人欺。
她今日要是不说点什么,倒叫个小姑子逞了威风!
“九姑子一言九鼎,好气魄!可婢子金桂既然发下誓言,就该兑现,我汀兰院里的人对月发誓,也不是闹着玩的!金桂,你说是也不是?”
小骆氏,这是要废了金桂的一双手,也要保住她的颜面啊……
金桂的脸上就有冷汗淌下。
众人的目光俱都朝金桂望去,小骆氏也是一瞬不瞬地死死盯住金桂:都是这个狐媚小蹄子惹的祸,叫人找上门来,今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就不长记性!
“小……小夫人,婢子金桂对月发誓岂是儿戏?这绣品就是婢子日夜所绣,如若不是,婢子愿赌服输,废了一双手!”
小骆氏满意地笑了笑,望向玉珏:“九姑子,金桂的话可说得明白?九姑子是大家贵女,可要成全一个婢子的心愿呐!”
九姑子玉珏倒是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唉”声,叹气道:“既然小夫人这么为金桂求情,小姑子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就依了金桂的誓言吧。”
这是明确的告知小骆氏,她的婢子——定输无疑!
小骆氏眼里就有精光滚过,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手中的绣帕传给了四夫人,声线清晰地道:“四夫人,可识得这方绣帕?”也不待柯氏回答,又问金桂:“金桂,你可说出绣帕上面绣的是什么?又有什么针法?”
“婢子是用蜀锦绣的华封三祝,上面绣有牡丹花、石榴和寿桃,用了套针、缠针和盘切针法。”顿了下,金桂似下了决心般,又道:“婢子这次还用了劈绒细绣法……每根劈绒五十开……”
大殿里顿时响起阵阵吸气声。
每根劈绒五十开啊,想想都难以企及……众仆妇的眼里盛满了惊愕与艳羡。
牡丹花意寓富贵,寿桃意寓长寿,石榴意寓多子,这分别代表了华封人祝福唐尧所说之语:使圣人富,使圣人寿,使圣人多子。
华封三祝不稀奇,稀奇的是金桂所说的绣法——正是蜀绣的针法,外加劈绒细绣法。
在蜀锦上绣蜀绣,绝配!
又是一流的绣功,堪称完美。
四夫人柯氏又一次拿起华封三祝,伸手细细抚摸那细密的针脚、盛放的花瓣和饱满的果实,心中不禁再次折服。
单看这幅绣帕,立意绣功都亦达到刺绣匠师的水平,若是能绣成大型的屏风,想必作为寿礼进献宫中,也是极为妥帖的。
柯氏不由忆起远在京都的君父,委托她帮忙寻觅太后寿礼的事情。能不显山不露水,又不奢华不张扬,还得高端有品位的,柯氏以为,华封三祝的蜀锦屏风当属最好了。
遂抬起头,觑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金桂,柯氏眼里到底露出些许复杂的意味来……
罢了,珏儿已出手至此,还是悉听她便吧。
此时,小骆氏似抓住救命稻草般,终是轻吁口气。
她等到大殿里恢复少许平静后,才好整以暇地看向玉珏:“想来九姑子必定熟知《庄子?天地篇》,对华封三祝的典故也是耳熟能详。现下烦请九姑子,能否告知,这方绣帕上有何针法?抑或说,这方绣帕是九姑子所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