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淋淋漓漓了一个白天,到了下午也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雨丝化作雾气,淹没了远处的青山,浇灭了树头上知了锣鼓喧天的热情,最后,终于噼里啪啦地砸在雅间九窗外的挡板上。水珠大^片大^片地滑下来,形成了一道道小水帘。
此时此刻,留莺托着腮坐在桌子边儿,正百无聊赖地盯着片水帘子。
润笔蘸墨的空档,林鸢抬头起看了她一眼。
“想睡就趴一会儿吧。”
“回客官,我不困。”
“……不必客气,叫我林鸢或者林公子就好。”
“是,客……呃,林公子。”
“嗯,乖。”
留莺被这一声“乖”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终于把眼睛从“水帘”上挪开,安到正做着批注的林鸢脸上。
这位林公子,皮肤黑,眼睛小,可再仔细一看五官,也不失为一枚端端正正的大帅哥。尤其那一对睫毛,又长又密又翘,羡煞多少姑娘。还有浓黑的眉毛,深陷的眼窝,挺拔的鼻梁,还颇有些异域的风情。再加上,他那微微上^翘的唇角,似笑非笑、不笑而笑,亲和又疏离,总是诱人多看几眼,只可惜他唇色苍白,稍显出些病态来。
不过啊,这林鸢帅哥生不逢时,在这“以白为美”的大轩朝,只有像前天那个随身跟着“黑无常”的白脸小书生,才算得上“美男”。像林鸢这样的黑皮在留莺看来,无疑是输的可惜。
只是话又说回来,像他这样好好的帅哥,怎么就爱穿穿粉红色的衣裳,怎么一言不合就“审美变态”了呢?
想到这儿,留莺不禁扼腕叹息。
“呃,留莺姑娘,你这样看着我,让我很不自在啊。我才感到身上舒服一些,才能静下来翻翻书的。”林鸢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要不,你自己找点事干?”
“找点事儿干?您让我来当跟班的,却又不给我活做……”留莺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要不我帮您换壶茶水吧。看您嘴干成这样,也没喝一口水,是不是不喜欢绿豆啊?我这就去给您换一壶新的去。”
说完留莺提壶就跑,连林鸢在后面喊她也没听见。
“吓、吓死了!别是嫌我光拿钱不干活可就坏了!”
留莺暗暗咋舌,很快另提了一壶茶水回来。
“客官……林公子,这是新换的冰糖雪梨水,您要不趁热喝些吧。”
谁知林鸢还是摇头,手指沿着自己喉咙和气管上下比划了两下。
“我这儿不舒服,不想喝茶。”
“嗓子不舒服就更应该喝这个啦!”留莺连忙殷勤地倒满一杯子,双手递了过去,“窦大哥说了,这冰糖雪梨水最是生津化痰、润燥解毒了!您若是喝了,说不定就不咳了呢。”
然而林鸢并没有接过递上来的杯子,反而神色怪异地打量着留莺。
留莺被林鸢盯地心里毛毛的,只好把杯子再往前举了举。
“试试呗,您?”
林鸢脸色深沉,状似在憋气,身体反倒更向后倾了倾。仿佛那杯子里盛的是可挥发的毒气,而不是冰糖炖雪梨。
留莺失望地垂下手,将杯子搁在桌上。
“那就算了,倒是可惜了我偷撒上的那撮枸杞子。听说枸杞也能润肺止咳呢。”
林鸢犹豫了片刻,终是伸出手去拿起杯子,一仰头把水全部灌进口中,在留莺期待的目光下,艰难而缓慢地往下咽。
“感觉怎么样?”留莺小心翼翼地问。
“咳,呃……大概比想象中好些……嗯咳!”
林鸢苦笑抬头,恰好瞥见留莺垂眸偷笑的样子,愣了一瞬,顿时玩心又起。
“哎,这位姑娘,我发现你在我跟前的时候,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你这般行为,该不会是因为你……仰慕我吧?”
林鸢把他那磁性低沉的腔调微微一拖一挑,竟是说不出来的风流意味,瞬间让留莺这个大“声控”涨红了脸。
“绝对不是仰慕你!”留莺手舞足蹈地辩解道,“我只是有‘厌粉症’而已!”
“厌粉症?”
瞅见林鸢又惊讶又好笑的表情,留莺的脸更红了,低声道:“就是讨厌粉色……谁让你总穿着粉色衣服的!堂堂大男儿,就不能换个有点魄力的颜色么!非要穿些娘里娘气的颜色!”
听闻,林鸢的表情忽然变得冷淡了起来。
“娘里娘气是么……粉可不是娘里娘气么。粉色是我娘喜欢的颜色。我穿粉衣,她会高兴。别人是不是喜欢,又与我有何相干?”
哦,原来是……孝子啊!如果真是因为这个的话,倒真是她的言行过激了。
于是留莺硬着头皮,抬头睁眼,瞪着林鸢的粉衣,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她决定为了尊重“孝道”,从此不再鄙视林鸢的粉红衣服。毕竟,她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都不能再为自己的妈妈尽孝了。
林鸢一愣,不禁也回给留莺一个微笑。
这下轮到留莺愣掉了。
林鸢笑起来的样子,真是……眼睛好小啊!眼角处的上下眼皮几乎合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微微上^翘的饱满的缝儿,再配上两只不深不浅的小酒窝,整个人瞬间“年轻”了十岁!
这么可爱,一点也不帅了啊!
留莺忍不住笑喷了。
林鸢满头黑线地看着眼前“咯咯咯”快笑抽过去的留莺,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怎么发现,你的作为甚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刚刚不是还恭恭敬敬地称我为‘客官’么,怎么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敢在‘客官’面前失礼地大笑成这样?”
“哦嘻嘻嘻,我那是因为知道您人好心善,定不会因为我笑两声就怀恨在心的嘛!”留莺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本正经道。
林鸢不禁扶额:“……我怎么就挑中了你来陪我呢……”
“对呀,既然我这么让你难受,你何苦就挑中我了呢?”留莺也好奇得很。
“还不是因为跟你呆一起,我身体舒服啊!”林鸢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和气管,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我这里受过伤,对气味比旁人敏感得多。粱梦阁的味道太混杂,到处都是香料的味儿。你来之前还有位姑娘,她身上那气味儿尤其厉害,不过是一会的功夫就勾起了我的旧疾,咳嗽个不停。”
留莺听了,连忙压低声音道:“你说的可是欢香?她身上那味道可不一般,是天然的体^香,很多客人都是嗅着那香味来寻她的,怎么偏偏你会难受呢。”
“谁知道呢,”林鸢不甚在意地撇撇嘴,“反正我一跟你这种气质清雅不施粉黛的姑娘呆在一起,就身心舒畅。瞧我现在不就不咳了吗?可见我在你身上并非是白花钱。”
留莺听了这公然对她评头论足的话,不禁大皱其眉,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垂头绞着手指。
林鸢见状一愣,旋即了然:“你羞恼了?抱歉,我一时把你当成秦音音郁笙烟她们了,说话随便了些,请你见谅,我再不会——”
“您是贵客,我们哪配让您说见谅呢?”留莺冷笑着又小声坠上了一句,“……下流!”
林鸢被气笑了:“我下流?我哪里下^流?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还没对你们动手动脚呢!”
“……你居然还想对我们动手动脚?!……林下流!”
林鸢见留莺那红彤彤、气鼓鼓的脸蛋,不禁想笑。于是他摸了摸下巴,邪声道:“‘林下^流’这个名字也不错。不过我觉得‘留羞羞’这个名字更好。你看,在粱梦阁,姑娘哪有像你这般不经逗的,嗯?”
“明明是你下^流!”留莺被林鸢气得面红耳赤。在此之前,还没有男人这样调戏过她呢。
“嘿,叫我做什么,留羞羞姑娘?”
“你才是林……下^流呢!”留莺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
“……”林鸢笑着摇摇头,然后忽然地正色起来,“行了,不逗你了。去做点正事,免得误了这大好的时光。”说完,扭过头去看窗外烟雨中的朦胧远山,不再理睬留莺气急败坏的目光。
过了好半天,留莺才渐渐消了气,正打算也看山发呆的时候,林鸢又开口说话了:
“你真的不想在桌子上趴着睡一会儿么?我还是会按时间付钱的。”
“嗯?”留莺一愣:这人的变脸可真够快的,“多谢您,我不想睡。您有事吗?”
“……无事。”林鸢想了想又说:“那你要不要在这儿,刺个绣、作个画或者看个书什么的,来打发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留莺摇了摇头,“我不会刺绣,也不会作画,看书……太难的不太行,小说传记倒是还可以。小说传记你有么?”
“小说传记?你是说传奇本子?我是进京备考的,若带这些东西,还像什么话。不过……”
“不过?”
“不过,我这里有本《唱辞选集》,正是你喜欢的。”
“《唱辞选集》!”留莺眼睛一亮,“您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喜欢啊?!”
见留莺兴奋的样子,林鸢也眯起眼睛来笑了笑,伸手从放在桌子底下的竹编书匣里,翻出了一本旧书递给留莺。
“哪里看不懂可以来问我。我大人大量,当牛做马、感激涕零大可不必,只要你心存感激之情就足够了,留羞羞姑娘!”
留莺上扬的嘴角顺势就撇下来了:“我才不会太感激你呢,林下^流!”
“呵!”林鸢不禁失笑……总算能继续看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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